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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安邑。
在长安韦氏折腾之时,河东依旧笼罩在战争的迷雾之下。
清晨,太阳初升,薄雾缓缓散去,露出安邑城墙古朴雄伟的轮廓。
这里是游牧和农耕交界而形成的城市。城墙高耸,以黄土和夯土法建成,外面覆盖了一层的青砖,坚固耐用。
城楼之上,守城的士卒来回巡逻,颇为紧张的盯着城外远处来回游弋的曹军旗帜。
曹军虽说还没有攻城,可是安邑守军已经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城门紧锁,吊桥高悬。
原本城内街道两旁排列着规整的店铺和民居,如今纷纷闭门锁户。
长街两侧的集市如今也是空无一人。
似乎之前热闹和繁荣,成为当下一场虚幻的梦。
城中官廨附近,可以看到平常昂头挺胸,鼻孔高高在上的官吏,如今一个个佝偻着背,像是被敲断了脊梁的狗,哈赤哈赤的歪着头冠,脸色张皇的跑进跑出,有时候还会不小心撞到一起,然后像是屎壳郎一样在地上乱爬。
这些原本河东的旧吏,平日看起来衣冠楚楚,动不动就是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结果现在真遇到了事情,便是忙乱得像是无头苍蝇……
城外远处的曹军大营连绵,似乎无穷无尽一般,侵占了田野,破坏了庄禾,树木被砍伐,连着河流似乎也被曹军污染,隐隐有些腥臭弥漫。
汉武帝期间,河东北地上郡等地,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当时扩展城墙,时周长六里多,城墙四角又砌四台,威武雄浑。
后来东汉初窦固又派人再次加固了河东安邑,扩建城池,修建后的城池形成一个更大的不规则的方城,略显鼎状,北面略小,南面稍大,又有护城河,城墙高三丈余。
四面城门之处,还有一小段的瓮城,在城门之上,有二层重楼式城门楼,在北面城墙上还设有藏兵洞……
没错,当时修葺安邑的时候,假象的敌人是来自于北面的。
谁能想到今天刀子是从南面的腹地当中捅出来?
曹军肆虐运城盆地,无数的民众流离失所。
虽然说曹军到了安邑近周,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城,可是这沉重的氛围确实是让安邑城中的上上下下都惊恐莫名,甚至有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因为某些莫名小事,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囔叫。
城池之中,也有守军在列队,在分配防守任务,可是不管是从哪个角度上来看,这些守军兵卒似乎都没有多少信心。
裴氏的军校脸色也是难看。
城外的曹军紧一阵慢一阵的在修整营地,打造攻城器械,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是一曲曲的勾魂乐章。
『这是疯了么?真的要打安邑?』
在安邑城墙的北角,有一个高耸的望塔,原本是要用来盯着北面的游牧敌人的,现在却被用来盯着南面的曹军营地。无奈,城中制高点就在此处,虽然多少有些不方便,但是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望塔高处,正站着裴辑。
在他身侧则是安邑的守将,裴珲。
裴氏在河东是望族,人口众多。裴茂父亲还担任过度辽将军,可谓是文武双全。当然,现在裴氏还不算是太庞大,等到裴氏定着五房之后,才算是真正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到了唐代的时候一门十几名的宰相……
而唐代之后,裴氏就渐渐不显了,一方面是门阀在五代的时候被搞残了,另外一方面则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管家训如何,时间一长便是什么都忘。
不过在当下,裴氏在河东地,还算是首屈一指的。
至少在卫氏倒台之后,就剩下了裴氏了。
裴珲年岁比裴辑要大,算是裴辑的从兄。裴珲也是略有些呆滞的看着城外绵延的曹军大营,忍不住低声说道:『曹军这是要疯了罢!真要……这是真要打我们?』
虽然斐潜和曹操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大半年,裴氏家族里面的人也经常会听闻说这里或是那里的战斗情况,可是他们终究觉得战争和他们还有比较远的距离……
至于什么惨烈,什么伤亡,什么苦难,反正不是还没到眼前么?
在安邑等人的心中,大多数还是有着侥幸的心理,觉得曹军讨不到便宜后,曹军他们都会退走。
不过,从前十几天开始,曹军就似乎变了一个模样,似乎有不攻下河东来就不达目的死不罢休的意思,不但攻势坚决猛烈了许多,还对于运城盆地的民众采取了酷烈手段,凶残得令人心肝乱颤。
甚至听闻说连曹操本人也离开了中条山大营,一路北上,大有要决一死战的模样。
曹氏中领军中护军的旗号,如今也是出现在了安邑周边。
裴辑低声说道:『曹军主要还是要打骠骑……我们只是,只是附带……』
裴辑本能的觉得曹操是要围点打援。
这种在后世耳熟能详的战术,在大汉当下或许只能是说类似于『攻其不备』,或是『围魏救赵』……
嗯,『围安攻斐』?
裴氏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像是裴俊一般死盯着财货。
对于这一场东西相争的局势,裴茂和裴辑等人,相对来说立足点会比裴俊更高一些。
这或许是天赋,也或许是家族在读书的时候有意的培养。
旁支和主家,天生下来就有等级差。
裴珲问道:『骠骑?那骠骑为何不来?』
裴辑目光转向了曹军营地之中,看到曹军不仅是在修建驻扎之所,也在挖掘着壕沟,安置拒马。
而且在安邑的北面城墙之处,曹军也是围三阙一,故意放开了一道口子。
裴辑叹息道:『这曹军,是被逼急了……』
裴珲一愣,却有些急躁的说道:『曹军急什么?现在是我们急了,按曹军这般模样来看,我们这城池能坚持多久?若是援兵再不来,我们就完了。』
裴辑扫了裴珲一眼,裴珲便是立时哑口。
他是守将,结果张口闭口『完了』……
裴辑有些无奈。
裴珲是裴辑的从兄,不过这些都没有什么用,在裴氏家族之中,不是年龄大就能如何的,还是重点要看个人的能力,而裴珲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如这个从弟,裴辑只是看他一眼,裴珲就闭嘴不再抱怨了。
抱怨除了抒发情绪之外,其实真没什么用。
裴辑微微摇头。他这个从兄,武勇倒是有两下,可就是方略大局上差了一些。
裴辑缓缓的说道:『曹军近日所为,就是要搅乱而已……若我等不乱,曹军便是无机可乘……』
裴珲鼓着眼泡,显然不信。
裴辑伸手往北面指了指,『你看看,看见了什么?』
『什么?』裴珲问道。
『峨嵋岭!』裴辑哎了一声,『峨嵋岭可是好打的?曹军这要攻下那高塬,不知道要死多少兵马!』
裴珲点头说道:『所以曹军才来打我们啊!』
裴辑摇头,『怎么跟你说不明白……』
裴珲也是一头雾水,『我是真不明白!但是眼前这城墙要是被曹军所破,可就真是家破人亡了!』
虽然安邑城内粮草足够,但是储备的柴薪不足了,烧火吃饭渐渐的有了问题,而且关键是士气不高,众人心中没有底数,也不知道骠骑什么时候来援,心慌慌的浮躁难定。
裴辑没叱责裴珲的丧气话,而是问道:『我们这里战情,可有送到平阳那边吗?』
『早就送过去了!都送了三批了!』裴珲竖起三根手指头,就像是三炷香一样,朝着北面晃了又晃,埋怨之气溢于言表。
『骠骑欲争之所,并非一城一地……』裴辑缓缓的说道,『吾闻古之君子,务自修以待物,不假于人。夫求人者,其道易穷;求己者,其德日新。水之万物至弱,升腾则气,沉降则冰,皆为所化是也……』
『呃……』裴珲挠了挠下巴上的胡须,『你这话我听着,明白是明白,但是有些糊涂……』
裴辑拍了拍望塔的凭栏,『这么说罢,骠骑来援,只能是我们证明自己值得援……』
『怎么证明?』裴珲问道。
『守住安邑。』裴辑回答。
裴珲瞪圆了眼,『我们要能守得住,还需要骠骑毛球个援兵?』
似乎好像也对哦……
『……』
裴辑陷入了沉思。
……
……
夜幕降临,峨嵋岭上的难民营地,在昏暗的篝火之中,显得多少有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