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若昭心下疑惑,忙和韩氏打了声招呼便往闲弦堂走。到了那里,冯泽正在画九九消寒图,见了小孙女来,便搁了笔,将她抱坐在自己膝上,笑眯眯地道:“今天在定远侯府好玩吗?”
冯若昭嗤地一笑,“就吃了一顿饭而已。”接着,一五一十地把见到宇文赫的事情对冯泽说了,包括翠云裘在内。
冯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笑道:“王爷做事总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你在那厢和他吃饭,这边他又给你送来了一份大礼呢。”
“嗯?”听到这话,冯若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满面迷惑地问:“什么大礼,在哪儿呢?”
冯泽微微一笑,向旁边的丫头道:“去,请萧先生来。”这边,将冯若昭放在地下,对她解释道:“广陵王荐了一位萧先生来做你的老师,你先乖乖站在旁边等着。”
老师?天哪——冯若昭忽然恍然大悟,难怪那会儿他说什么最好有先生从头教自己才好这种话呢,感情他早就安排好了啊。
不一刻,便有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子盈盈走了进来,到冯泽面前深深地福了一福,“拜见冯将军。”
冯若昭在一旁细细打量,这位妇人约摸三四十岁年纪,论容貌只有中人之姿,身材纤瘦,穿着打扮也极朴素,然而眉眼中却自有一种高洁出尘的气质,一见之下便觉不凡,举手投足间大方自然,别有一番浑然天成的优雅韵味。
她身边那小女孩看起来年纪似乎和冯若昭差不多,小小的瓜子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略带着几分惶惑不安,颇有些楚楚可怜。
这位妇人正是宇文赫给冯若昭送的另一份大礼——特意荐来教她的萧先生,随行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儿阿琇。
互相见礼过后,冯泽道:“今日已晚,请萧先生暂歇一夜,等明日正式行过拜师礼之后,再细谈课业安排。”
萧先生微一躬身,“将军厚待,妾身自当相从。不过正式拜师前,我有些话想说,望您允许。”
冯泽微诧,却毫不犹豫地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谢将军,”萧先生略一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妾身本是罪臣之后,因受家人牵连而没入宫中为奴,因受广陵王赏识,特意将我从宫中调出,送来贵府为三姑娘授课。如今妾身仍属官奴贱籍,若将军或姑娘介意此事,不愿师从于我,可以直言相告,我仍回宫为奴亦无不可。”
冯若昭一听便忍不住表态:“萧先生,我不会在意这个。”
只有现在这万恶的封建社会才会用这种人身隶属关系来区分高贵或低贱,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她才不会认可这一套呢。更何况,身为官奴婢,能让宇文赫赏识,特意送来冯府荐给她作先生,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冯泽却瞧着萧先生,半晌忽然道:“先生家乡可是兰陵?”
萧先生唇边抹过一抹苦笑,“是。”
“那尊祖父是——”冯泽的眼神有些异样了,惊讶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萧先生的脸色微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安定从容,“家祖父萧子宏。”
冯泽深吸了一口气,兰陵萧氏,是鲁左极有名望的世家,那是曾经比谢氏家族还要显赫尊贵的存在。前朝最后一位丞相正是萧氏家族的萧子宏。
前朝牢牢盘踞江南达十数年之久,萧子宏功不可没,元武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三次南征才统一全国。萧子宏被俘后始终不肯归顺,最后在狱中绝食而死,其家人或流放或罚没,兰陵萧氏从此烟消云散。然而,萧子宏是百年不出世的真风流名士,身为丞相的同时著作等身,至今仍有不少诗文佳句在士子们之间流传。
想不到宇文赫竟找到了他的孙女来作冯若昭的先生,这机缘实在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冯泽正色对萧先生说道:“不怕先生笑话,我行伍出身,书读得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我听说汉朝名将卫青原本只是公主府上的一个骑奴,后来却位极人臣。所以,单凭是不是贱籍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才华,未免太过浅薄了。所以,请先生不要多虑,只管留下安心教授三丫头。”
“祖父这番话说得真好,”冯若昭拍手笑道:“把我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萧先生,您千万别客气,我一定会好好跟你学的。”
萧先生轻吁了一口气,心中如释重负,她虽一身傲骨,宁可事先把话说开,也不想今后寄人篱下而遭人白眼,然而,内心深处她到底还是不愿回宫去的。更何况,为了表示诚意,宇文赫特许了她随身带上幼女,以使母女团聚得以朝夕相对,单是这一项如果身在宫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想到这些,眼底微微地有些湿了,萧先生实心实意地行了一礼,用十分诚挚的语气说道:“多谢将军,多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