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之的声音闷闷地从她颈侧传来:“说说。”
“我们比比呗。”简欢目光灵动狡黠,“看谁今夜查探到的最关键,最关键的那人,可以无条件让对方做一件事。”她一抬下巴,跃跃欲试,“敢吗?”
闻言,沈寂之抬起头,指腹轻轻勾着她的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脸上,稀松平常的脸也因那双春水轻晃的眼,变得勾人起来:“剑修没有不敢的。”
他在她唇上浅浅印下一吻,在简欢微愣时,灵力波动,人便闪出了小树林。
简欢本靠着他,结果靠着的人没了,她身形晃了晃,手下意识在落叶堆里一撑,眸里瞬间盛满怒火。
他大爷的沈寂之,他居然用这种手段耍诈!无耻!
……
竹林间,一片竹叶从枝头掉落,还未飘到地面,便被两股劲风重新卷起,在空中不住飞旋。
林中,刚刚还在的少年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简欢和沈寂之争先恐后地往自己要查探的路线飞去,生怕自己落后对方半步。
简欢本也就突发奇想,提了一句,没想到沈寂之这个狗男人,好胜心如此强烈,居然耍诈抢她前头!
……他这是打算赢了,让她做什么?看他这样子,怕是心里早就有想要做的坏事,但憋着没说罢?
草。
她必须赢。
他不是不喜欢佛修吗,她若赢了就让他亲自给她修!
心里瞬间烧起的熊熊斗志浇灭一切旖旎心思,像是后头有恶狗追着跑一般,简欢的身形居然比她先前都要快上几分,效率节节攀升。
还好她先前给自己选的,是比较有价值的一条路线,涵盖了江巍家书房等重地。
主人家的书房,向来是最能隐藏秘密的。
只是,明明如今已是第二天,是江夫人的寿辰。
传言中爱夫人如命的江巍,在这三更半夜,不陪挚爱安寝,却还在书房里?
江巍是化神大能,在宁漳城里时,简欢一直用同为化神期的谷山试符箓。
改良来改良去,才成了现下的隐息符。
这隐息符,十步之外,谷山也感知不到她,但靠近十步,就会有所感觉。
浑身上下贴满隐息符的简欢分外谨慎,趴在书房外的灌木丛中,自封五感中的其他四感,独留听感。
夜晚的风刮过树梢的声响,丛中昆虫爬过的窸窸窣窣声,混着书房内的些微动静,纷至沓来。
书房里,五官硬朗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桌前,手里翻着越安城的卷轴,时不时提笔写个几字。
时间在燃烧的烛光中一点一滴流逝,江巍没有任何异动。
书房内无人交谈,只有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响。
简欢贴着夜晚有些潮湿的泥地,眸闭着,像似在熟睡。
灌木丛的蚂蚁、蟋蟀、蚯蚓、各种说不出名的虫,时不时从她身上爬过,但她自封触感,如一截木头般趴着,耐心地听。
这样的深夜,江巍不可能只在单纯批阅卷轴。
他在等着什么。
果不其然,等了近半个时辰,子时与丑时的交界,书房的门被打开又被阖上。
烛火一晃,房内多了个人影,管家模样的人看都不敢看江巍,目光一直落在地面,恭顺地匍匐在江巍面前,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有些惶恐:“尊上,失败了……那边没抓到沈寂之……”
沙沙声蓦然一停,长得一脸正气的男子停了笔,眸中黑色一闪而过。
房内静了半晌,笔继续往下写,威严的男声缓缓道:“五日内务必把人带来,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管事眉目一凛:“是!”
江巍落下最后一笔,阖上卷轴起身,黑雾弥漫的眼中跳动着疯狂之色。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苦心经营数百年,他魔族大业,将成啊!
江巍无声笑着,朝书房外走去。
管事整个人贴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汗流浃背。
沈寂之没有太多收获。
他这条路线越走越偏,屋宇消失在身后,前方是在夜色笼罩下,盘根交错的漆黑密林。
和主院花园里,那些修剪得巧夺天工的花丛绿荫不同,这密林静静矗立在这偏僻一角,遮天蔽月,危险诡谲。
舆图上也有这片丛林的标志,只是,很不对劲。
沈寂之藏在夜色的阴影中,驻足在密林的入口。
他轻轻闭眼,脑中浮现白天灵马马车往下降落,俯瞰而下的江府地图。
江府里确实有大片丛林,但,不应能形成这般阵仗。
眼前这片望去,无穷无尽,几乎望不到头。
像是凭空从哪嫁接了一大片山林过来,藏在这。
沈寂之睁开眼,当下就有了决断。
他并没有贸然闯入,潜伏在周遭,在找需要的东西。
丛林的树枝间,一条蛇盘着身子窝在那。
忽而,一阵微风刮过,泛着幽冷鳞片的蛇莫名开始疯狂扭动,拼死挣扎,然而不过一息之间,蛇安静下来,变得呆滞。
沈寂之驱使着蛇,精确计算着简欢告诉他的十步距离,跟在蛇后,往幽林飘进去。
蛇在枯叶堆间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到宛如一潭死水的丛林中,分外明显。
前进了大概小半时辰,突然间,一阵黑气波动,本好好爬着的蛇,长长的蛇身被斩断数根,惨不忍睹地散落在周遭。
沈寂之身形一晃,不进反退,藏在一颗百年乌桕树干后,像攀在树上的壁虎,一动不动。
风中传来似有似无的幽幽低语。
“……是什么?”
“蛇。”
简短的答话后,此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又等了一炷香时间,沈寂之脚尖轻点上了树,眸隐藏在叶间,视线朝外探去。
四处树影幢幢,但在角落,有一口爬满藤蔓的枯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刚刚说话出手的人,隐在暗处,不见身形,但修为皆在他之上,要么元婴,要么化神。
不,严格来说,他们不是修士,应是——
魔。
沈寂之垂眸,视线在枯井上盯了几下,不再多待,悄悄往原路回去。
丑时三刻。
简欢和冉慕儿的卧房内,三人坐在桌前。
房内没点灯,简欢和沈寂之把各自的发现一五一十交代了下。
因为冉慕儿在,简欢隐藏了沈寂之的信息,只说:“江巍在抓一个人,但没抓到。还有,我听见他的下人……”
简欢顿了顿,眸中跳动着火光,轻声却清晰,“喊他尊上。”
冉慕儿握拳,眼里含着恨意,咬牙切齿:“有魔守着的枯井……尊上……魔族之人向来喜欢这么喊……江巍,江家才是魔窝!!”
结果这口锅,却推到她穆家身上。
好人成了魔,魔却成了好人?岂有此理,何其可笑!
冉慕儿霍然起身,整个人又气又恨,纤弱的身子抖动着。
简欢忙跟着站起来,半抱住冉慕儿,平日很会说话的人,看着冉慕儿,抓耳挠腮,也不知该怎么安慰。
父母家仇,不是言语可以安慰的罢。
简欢只能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冉慕儿的背,瞪了安安稳稳坐那的沈寂之一眼。
沈寂之回了她一个眼神。
意思很明白,安慰人?他更不会。不用指望他。
简欢:“……”
冉慕儿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会儿,重新在桌前坐下,问:“明日你们打算怎么做?”
这两人是一起回来的,他们路上肯定有商量过。
简欢和沈寂之对视一眼,道:“你去闹寿辰,我和沈寂之去跳个枯井……”
“不行!”冉慕儿拒绝,“枯井下定然危险,说不定是魔渊……”
“此事是我把你们牵扯进来的,我自己一个人跳枯井,你们两人去闹寿辰,还能想尽办法离开。”冉慕儿脸色微微苍白,很坚持,“灵石我放药婆婆那了,你们回去找药婆婆,婆婆会给你们的……”
简欢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手,和少年伸过来的手十指相扣。
魔族已经找上沈寂之了。
刚刚回来的路上,两人交流过,心里都有很不好的预感。
九州大陆,知道沈寂之体内有魔原石的人,就他自己,她,还有他师父谷山。
谷山和羽青已经有阵子联系不上了,根据推断,他们大概是通过宁漳城城主的线,混进了魔渊。
如今魔族大概率知道了沈寂之身上的秘密。
从何得知?
只能是,谷山。
谷山和羽青,大概率已落入魔族手中。
冉慕儿还在说,简欢打断,笑眯眯的:“那我们互相表态,少数服从多数嘛。”
冉慕儿:“……你们有两个人!”落单是她活该吗?
简欢耸肩,一锤定音:“所以就这么决定了。”
冉慕儿:“……”
冉慕儿看向一旁没说话的沈寂之,挑拨离间:“这么危险的事,你也肯让简欢去吗?”
闻言,沈寂之只抬眸看她一眼,并不上当,淡淡道:“没有我肯不肯,只有她想不想。”
冉慕儿:“……”
三人仔仔细细商议了明晚行动的细节,沈寂之便回了隔壁房间。
客房雅致,该有的家具都很齐全。
少年缓缓走近铜镜前,将后脑勺的灵额摘下,露出那张五官精致的脸。
他坐下,出神片刻,慢慢地从芥子囊取出一卷秘诀。
这是在临仙城跟着金大哥学厨那十日,他通过藏仙楼的渠道买的。
一直没想好要不要用,但——
沈寂之低着头,鸦羽似的睫毛在眼下铺了片阴翳,带着凉意的指隔着衣裳,触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师父,枯井,魔原石……
此事无法十拿九稳,他总归先想好最坏的结果。
沈寂之静静坐在铜镜前,抬眸,望着镜子里朦朦胧胧的自己。
明日寿辰,需要三人准备的是晚宴,早膳午膳自有江府大厨。
该准备的东西,今日都备得差不多了,明日也不用起很早。
从现下到天亮这两个半时辰,是用这卷秘诀最后一个机会了。
沈寂之缓缓吐出一口气,下了决定,拿出玄天镜,在镜面写字。
[貔貅有剑:今日,算我赢了吗?]
隔壁房间,玄天镜柔和的光打在女孩柔美的脸上。
简欢靠着枕头,还没睡,翘着二郎腿在刷玄天苑。
刷着刷着,就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
简欢眉轻佻。
他发现的枯井,比她听的对话有价值。
按理确实是他赢。
简欢指腹在镜面敲了下,想了想,矜持地回:勉勉强强,你运气好。
沈寂之:嗯,我运气好,那就是我赢了。
简欢无所谓,下回指不定谁赢呢:愿赌服输,你说呗。
黑暗中反光的铜镜,映着半倚在椅上的沈寂之。
少年触在镜面的指,仿佛在抚着对面姑娘白皙的肤:冉慕儿给过你双修秘籍,是吗?
等了片刻,简欢没回。
大概能想象到她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沈寂之隐下眸中暗色,浅笑:你现下过来,教教我,可好?
隔壁。
简欢在看到的刹那,几乎瞬间弄灭了玄天镜。
她下意识瞥了眼对面床上的冉慕儿,羞恼地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躲进被窝,整个人缩成一团,脸瞬间就憋红了。
沈寂之这人怎么,都不分场合就……
不过,也确实。
从现在到天亮这段时辰,是他们最后的闲暇时光了。
明日起来,准备膳食,膳食准备好后,前边开宴,她和沈寂之就要去枯井那。
前路未知,既是如此……
简欢在被子里躲了片刻,鼓着腮帮子想了想,窸窸窣窣地掏了几张隐息符塞在发间。
片刻后,被子拉开一角,女孩钻出来,蹑手蹑脚下了床,刚推开窗,便听见冉慕儿像是梦呓的声:“我也想今夜吃荤,想吃饱再上路呐……”
简欢:“……”
……
冉慕儿给的秘诀,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非常难。
合欢宗弟子,原来不是只要会睡觉就能修炼的……
隔壁有人,两人在房内设了结界。
简欢憋红了脸,喘着气,声音抖颤:“沈寂之,我不行……”
沈寂之也很难受,这秘诀在丹田内运转时,整个人仿佛置身地狱。
没一会儿,汗便湿了额间的发。
他败下阵来,趴在简欢身上,两人大口大口喘着气。
呼吸稍稍平静,他思索了一下,声线微哑:“是不是……站着会比较好?”
简欢人生第一次想摆烂,躺在那不愿动:“算了罢……”
“再试一试,好么?”沈寂之轻轻蹭着简欢的颈窝,在她耳尖呢喃,起身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
简欢光脚踩在冰凉凉的地面上,双手撑在房内的紫檀雕九龙纹衣柜前。
沈寂之站在她背后,一手撑着衣柜,一手按在简欢丹田的位置,艰难地提醒她:“简欢,记得运转丹田。”
简欢勉强回过神,努力调动丹田的灵气,但只要按照口诀一调动,就说不出的难受。
很像爬了一天山,第二日起来,乳酸堆积,还要努力去揉小腿肚消散乳酸的感觉。
草。
简欢都站不直了,往下滑去,拖着哭腔:“……我不行。”
沈寂之一把揽住她,低下头,轻轻咬着她的肩,胸口剧烈起伏着。
到底是成了,他失神地喃喃:“好了,不试了……”
“以后再试。”少年的声音低低的,觑了眼紧闭的窗,外头的天,已有些朦朦胧胧的亮了。
仅剩的时间不多。
他亲了亲简欢的鬓角,拉她沉沦尽欢。
带着衣柜不住晃动,听着仿佛要散架。
简欢呜咽着,烟花盛开时,咬住他撑在衣柜前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