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知道以后社会会越来越开放,限制会越来越少,如果王丽珍的男人没有死在外面的话,如果他还惦记故乡和老婆孩子的话,那自然是可以回来的。
但是,在她的前世的零散记忆当中,王丽珍的男人好像并没有回来找她。
但她还是冲王丽珍点了点头,给她留了个念想,“有可能的。”
王丽珍看着宁香,激动着激动忽又不激动了。片刻她收了手回去,压了压惊喜的情绪并敛起神色说:“算了,都多少年了,怕不是早就死在外面了。”
宁香伸手握握她的手,没再多说这方面。
两个人聊完了摘帽子的事情,又聊了一些其他的。宁香跟王丽珍说说学校里的趣闻轶事,王丽珍则跟宁香说说乡下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宁家的事情她之前在信里简单几句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这会忽又想起一个事情来,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搁下筷子看着宁香问:“你阿知道江见海的事情啊?”
之前千丝丝绸厂发生重大火灾的事情?
宁香看着王丽珍:“他怎么了?”
王丽珍跟她说:“他的丝绸厂发生了火灾,烧伤了好几个工人,家属到厂子里好一通闹呢。据说排查下来是安全事故,江见海这个厂长要担主要责任,被什么……双开了。”
宁香看着王丽珍眨两下眼,“双开了?”
王丽珍点头,“听说厂子里的损失可大了,厂里还得给受伤工人赔钱。厂里的房子当然也不再给他住了,带着老婆孩子一家五口人,三四天前刚回了乡下。”
手指不自觉在桌面上敲两下,宁香低着眉没说话。
直接笑的话,或许有点不那么厚道?
不知道宁香在想什么,王丽珍又说:“我就有点不懂呀,这火也不是江见海他去放的,火灾这谁也预料不到的呀,他一个厂长也不管这些呀,怎么会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的啦?”
宁香抬起目光,笑一下道:“他是厂长,但凡发生一点安全事故,都得由他来负责。领导可不是好当的,不出事的时候什么都好,出大事的时候分分钟下马。”
这件事情,不知道是老天给他的报应,还是他自己酿成的恶果。
这辈子他老娘死得惨,三个孩子在他眼皮底下堕落成废物,想想刘莹那性子也不会给他安生日子过,他脑子里偏偏还有前世那般接近完美的一生。
在这样强烈对比的刺激下,他要是还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工作才有鬼了。
刘莹和三个孩子都是他的拖累,他又是个极要面子极要好的人,肯定不想比前世过得差,于是什么都想顾什么都想好,最后只能落得个什么都抓不住的下场。
前世是她这个文盲妇女拖累了他,她这个文盲妇女是他这位大厂长一生到死的遗憾,这一辈子甩开了她这个大拖累,还以为他能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呢。
结果在改革春风吹满地之前,先把自己的翅膀给折了!
他现在可以说已经是一无所有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抓住时代的机遇,带着自己心仪的城里老婆和三个孩子,再一次走上人生巅峰。
改革开放的春风,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给吹起来。
王丽珍也不同情江见海,听完宁香的话只说:“该的!”
宁香这一晚留在王丽珍这里没有走,陪王丽珍说了一晚上的话,第二天早上在天还没亮起来之前,起来避开所有人回了自己的船屋。
天气冷,宁香做绣活的时候就在船屋里烧上半锅热水,柴禾在草炉子底下慢慢地烧,屋内空间很小,也能烘烤出一些暖意来。
剩下没有几天便到了过年,今年自己一个人在船屋里过年,宁香便简单买了些东西回来,做了点猪油桂花糖年糕,打算年三十的晚上烧几盘菜,包一点饺子就行。
一个人也不能失了喜庆,除夕这天,她也在船屋外头贴上了春联,还剪了窗花贴在窗户上。然后在傍晚准备烧菜做饭的时候,忽听到船屋外头有人喊她。
现在不用看都知道是林建东的声音,宁香疑惑他怎么今天来了,转身出去站在甲板上一看,不止他来了,他还骑自行车把王丽珍也带过来了。
宁香没叫王丽珍过来陪自己过年,确实也是因为王丽珍年纪比较大,大概率走不了这么远的路。现在看到林建东把她带了过来,宁香下意识就咧嘴笑了起来。
林建东把自行车停放在一边锁起来,然后把车龙头上的篮子下来,冲宁香挥一挥说:“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还带了烟花鞭炮,今晚陪你一起过年。”
一边说着一边去扶王丽珍,把她往船上扶,“你是不知道,因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决策,不再搞阶级斗争那一套了,今年村里的过年气氛完全变了,可热闹了。丽珍阿婆觉得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年太冷清了,所以我就带阿婆过来了,借的大队的自行车。”
看着林建东扶王丽珍小心着上船,林建东另只手的竹篮子里装着猪肉蔬菜鱼虾和云片糕,宁香本来是笑的,然后突然心里某根弦微微震动,她忙抬手捂住嘴,眼泪刷刷就掉下来了。
不想被林建东和王丽珍看到她这个样子,宁香忙转过身去避开他俩。但林建东和王丽珍还是看到了,上了船站在她身后,林建东微紧张地出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犹如闸口决堤,宁香完全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但能忍住不发出任何声音,于是她就这样站着许久都没有动,手紧紧捂住嘴,眼泪一行一行流进指缝当中。
看她不说话,林建东和王丽珍也就站着没再动,等她先哭完。王丽珍似乎很能理解宁香的心情,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宁香的背影,觉得分外心疼。
这个世界,欠了这丫头多少的温暖和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1②③④党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