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香在刺绣上很有天赋,但上辈子在嫁给江见海以后,前两年留在乡下照顾婆婆李桂梅,还偷偷做点粗活攒点私房钱,后来跟江见海进城,基本就没再正儿八经做过刺绣了。
在城里的生活,不过就是每天伺候完老的再伺候那三个小的,家里家外忙活,全是吃喝拉撒那些让人瞧不上的杂事。做得再多,也没人认可她的付出,都觉得她占了大便宜,享了江见海的福。
前世的事不去多想了,宁香把买好的两盒蛤蜊油放回黄书包里,抬头看一下半空中抬高的太阳。随后她没再在街面上多逛,挎着黄书包回了停船的码头。
到码头的时候林建东果然还没有回来,她便先找个有树荫的地方呆着。坐着的时候就眯眼看着河面上船只往来,乌蓬小船、住家船,有的大船上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发动机“轰隆隆”地响。
宁香看了一会收回神,把书包里的离婚申请书又抽出来。坐在树荫下看着白纸上的寥寥几个字,她在心里想——去大队盖个章,拿结婚证到公社办完离婚就解脱了,让李桂梅和江岸江源、江欣那三个熊崽子滚犊子去吧!
正当宁香看着离婚申请书屏气出神的时候,林建东回来了,他看到宁香坐在这边,便走到面前和她打了声招呼:“等很久了?”
宁香闻声忙把离婚申请书折起来收回黄书包里,但动作也不是特别快,白纸眉头正中“离婚申请书”那五个字还是清晰落在了林建东的眼睛里。
他微微意外了一下,到底没有八卦出声。
宁香整理好黄书包站起来,回林建东的话,“没等多久,我们回去吧。”
林建东点点头,转身往船边去之前,还下意识往宁香的黄书包上看了一眼。转过身往船边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晚宁香找他弄住家船的事情,心里自有一番揣测。
揣测虽多,却也没有说出来。他摇着船桨带宁香回村,说的还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宁香自然不会见人就说自己要离婚的事情,她没有跟林建东主动多说。小船走起来后,她的注意力放到了林建东回来时怀里抱的一摞书上面。
目光在那摞书上扫了几个来回,她问林建东:“这些书是你借的吗?”
林建东摇着桨点头,“上学的时候办了张县图书馆的借书卡,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会过来借上几本书,晚上打发打发世间。你要不要看?看的话拿去……”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宁香几乎不识什么字。她当初只读到了二年级,只能认识眼面前那些简单的汉字,让她看书那是绝对看不懂的,其实和文盲差不多。
意识到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戳到宁香的痛点了,林建东忙又干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
宁香不在乎这些,她确实就是个文盲,有什么说不得的?
放弃自己的学习生涯,让宁兰去上学,自己靠在刺绣上的天赋和手艺,回家埋头苦干挣钱给宁兰出学费,贴补家里养刚出生的双胞胎弟弟,以前觉得有多伟大,现在就觉得有多可笑。
付出再多,哪怕把血放干了给人喝,也得不到起码的尊重与回报,他们基本上都觉得理所当然了,觉得这些就应该是她这个长女,这个长姐,必须做的事情。
胡秀莲和宁金生也从来就没有为她考虑过,从来就没有想过她心里想要什么。牺牲压榨她来抚养弟弟妹妹,连婚姻也一并利用了,非要她嫁给比她大十岁带老娘和三个娃的老男人。
她是不愿意嫁给江见海的,哭过拒绝过,可是胡秀莲说是为她好。说她还年轻不懂事,等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她这个当娘的全是为了她好。
后来她确实知道了,为她好是假的,为了家里好才是真的。他们靠她挣钱吸她的血还不够,连结婚也要利用,压榨她身上剩下的价值,为家里继续做贡献。
而她身上所有价值被榨干以后,就成了一个家里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边缘老妈子。
宁香自然不会跟林建东说这些事情,她对林建东的言语失误也没什么情绪。其实死后神魂游荡那么多年,她早就把汉字给学全了,也学了很多其他知识,看书是没有障碍的。
但是她只是看只是学,从没有动过手,于是想了想对林建东说:“队长,你上学时候的课本都还在家里吗?感觉不识字真的不行,我想自学那些课本内容,阿能借给我用用啊?”
林建东没想到她要自己学习,还挺意外的。
要知道这年头上,读书学习是没有太大用处的,很多人自己就不愿意去上学,毕竟学习枯燥没趣。学校里也不大抓学习,只抓思想觉悟政治进步,上学也不学知识的人多的是。
他看着宁香笑一下说:“都在家里收着呢,你想要用的话,我回去都给你送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说着学习的事情,摇着船晃悠悠回到甜水村。把宁香送到河滩边看着她下船,等宁香踩到河滩上站稳,林建东忽又主动说了句:“住家船的事,交给我吧。”
宁香回过身反应一下,微微抿唇,恳切道:“那就先谢谢队长了。”
乡下妇人嘴碎,虽然说这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的,但也没什么真实恶意,所以宁香不往心里去,只敷衍地笑一下,也没多搭理。
她先去洗了个手,回来后径直找了个没人用的空绣架。坐下来掏出身上的蛤蜊油精细地擦手,然后把从放绣站领回来的绣布拿出来,细致地往绷架上固定。
鞋头花的面幅都很小,毕竟鞋头就那么大点地方,所以不需要用到大的绷架,用个手持小绣绷就行,但枕套需要用到大绷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