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障,讲究的是协作。
先是剑修们逼出障妖,琴修们在一旁弹琴协助净化障气,防止修士们被障气污染。障妖被逼出男子的体内后一定会逃跑,这时候周边围绕一圈的泥土就起了作用,它能困住障妖。
前提是泥土里加对了东西,爱别离对应的是“金”,如今金箔已撒入泥土,连星茗说再多也无用,只能盼望障妖并未携带鬼玉碎片了。
他能做的,就只有好好弹琴。
现在的问题是他没琴。
连星茗诚实道“没有。”
傅寄秋指尖微动,手掌下幻化出一把法琴。连星茗本随意瞥了眼,目光陡然凝住。
此法琴通体宛如白瓷,在日光下凝聚出莹白的光泽,七根琴弦泛着淡淡的古铜色这是他的二老婆
从传承墓里九死一生取出来的琴
他的二老婆怎会在师兄的手上
连星茗作为一个琴修,自然对自己的几把法琴喜爱有加,每每拿到一把都像是集邮般心中快活。他大喜连忙伸手接过法琴,脸上扬起笑意,故作矜持问“借我”
傅寄秋道“给你。”
连星茗“”
如若身旁无人,他恐怕已经抱着“二老婆”狠狠亲上一口了。
他干咳一声道“多少钱”
傅寄秋抿唇笑了下,“不要钱。”
连星茗眼底放光,又干咳一声“那你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傅寄秋想了想,如沐春风般笑道“除障之时定会障气四溢,裴剑尊身边有许多琴修,想必不需要保护。”
“你需要我保护”连星茗顿时懂了。
傅寄秋笑容加深“我需要你保护。”
“好说好说哈哈”连星茗立即满口答应,拍着胸脯大喜再三保证“你放心,我一定守着你寸步不离,绝不让障气近你的身”说完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后知后觉疑惑“你一个剑修,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琴修的法琴”
而且还是他的琴。
傅寄秋笑意不改,道“此物一直在我的储物戒中,我也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方才检查时才发现里面还有这样一把法琴。”
连星茗“啊”了一声,有些在意地试探“那你还记得它原来的主人是谁吗”
傅寄秋静默片刻,似乎在斟酌回答,许久才道“记不清了。”
连星茗闭上嘴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自然知道自己对于傅寄秋来说只是个同门小师弟,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
但但这未免也太轻了点吧。
好歹他曾经也用“二老婆”同傅寄秋一起出门历练,起码有七八次换算成时间少说也有个月,这就是一百多天的时间啊,这把琴在师兄眼前晃悠了一百多天,竟没印象。
现在还说送人就送人了。
傅寄秋偏眸看他,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什么,道“又记起来了。”
连星茗立即转头看他,“嗯”
傅寄秋含笑道“是位故人的法琴,”顿了顿,他强调“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故人。”
连星茗控制不住提了提唇角,又矜持压下唇,刚要说话,后方传来一道裹挟着愠怒的声音“你怎么能把这把琴给他”
是裴子烨。
裴子烨说话时每一个字都是重音,这次的重音尤其放到了“他”字上,好似傅寄秋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不可原谅之事。
他上前几步,就想要夺走法琴。
连星茗忙不迭抱着琴躲到了傅寄秋的身后,叫道“裴剑尊冷静”
又不是你的琴你急什么
周边所有修士注意到此地的异动,纷纷停止了交谈,诧异转头看了过来。
裴子烨面色难看至极,气到大脑昏胀,都想拔剑刺出去。
这把琴是连摇光的法琴当年连摇光逝世之后,他的所有法琴全都不见了,离奇失踪。裴子烨虽不知道这些法琴的下落,但他冥冥之中一直有种预感这些琴全都在傅寄秋手里。
没有证据,又打不过,他只能暗恨。
时隔三千年再看见这把琴,他一眼便认出,傅寄秋竟然随意将其赠予无关人员,他难道真的舍得将连摇光忘干净吗
裴子烨按捺怒意,瞪着连星茗。
“他给你,你就敢用”
我的琴我为什么不敢用。
连星茗又往傅寄秋背后缩了缩,纤长指尖攥紧傅寄秋后腰处的黑袍,小声道“救救。”
傅寄秋道“有何不可。”
裴子烨每一次暴怒之时瞥见傅寄秋总能冷静几分,以前他们二人还能打个平手,自从傅寄秋入魔之后,他就打不过了。
魔修本就是逆天而行,冒着心智失控的风险换来修为暴涨,此生再无飞升可能。
他冷冷背过身,嘲讽道“自然不无不可。琴在你手上,你想给谁就给谁,别说是琴了,有些人连自己的本命剑都看不住。”
“”傅寄秋面色骤然白了几分。
裴子烨不再看,冷哼一声骂围观的修士“看什么看,准备除障都把琴和剑拿出来,待会儿谁敢偷懒我第一个揍你”他走远后,连星茗扯了扯傅寄秋的衣袖,安慰道“你别跟他计较,他”想了几秒钟,连星茗才找到合适的形容“他脑子有病”
傅寄秋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过于苍白。
连星茗疑惑问“他为何说你看不住本命剑,你的本命剑到底是怎么坏的”
傅寄秋缓过呼吸,终于重新牵唇。
“它没有坏,它只是不能用了。”
不能用不就是坏了的意思连星茗代入想到如若自己的琴坏了,顿时心疼到无以复加,怜爱道“放心我保护你,除障之时尽管站到我身后,咱们离裴剑尊远点儿,免得他又找茬。”
傅寄秋回答得十分迅速,“甚好。”
连星茗与傅寄秋站到了裴子烨的对面。
他们的距离足足有十米远。
均站在了泥圈之外。
泥圈之中是昏睡不醒的男子,众人严阵以待。稍时,琴修们齐齐合奏,第一声琴响溢出时,男子突然惊醒,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障气尽数冲出剑修眉眼一肃登时拔剑,手中掐出法决,控着剑插入石砖地上。
唰唰数道剑光冲天而起,正午阳光火辣刺目,弹着弹着,连星茗发觉不对劲。
上次送嫁时见到男子,他身上的障气浓郁到骇人。如今再见,他就像是一个会漏气的容器,经过数个小时的拖延,他体内的障气就像是已经漏光了一般,再溢出时变得十分稀薄。
在场不止他一人发现异常。
大家惊疑不定,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弹奏西乡月净化瘴气。大概半刻钟以后,萧柳高声喊道“裴剑尊,这不对啊”
裴子烨抬手“停。”
众人收剑的收剑,收琴的收琴。再看向那男子时纷纷感到心惊他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有挣扎的动作,而后一动不动,只能浅浅看见他的肚皮在轻微起伏。
现在连肚皮更是都不起伏了
某位剑修谨慎上前勘察一番,回眸时大惊失色“他死了”
一片哗然。
“什么”“怎么可能”“可是障妖还没有出来啊。”混乱中,裴子烨上前查看片刻,起身时神色凝重道“这是一具空壳。他只是被障气污染了,被障妖上身的另有其人。此男子中障气的反应与他人不同,说明他很可能与真正的障妖近距离接触过”
话还未说完,一直藏于远处的郡守见风使舵,大声“仙人们查一下下官的发妻吧。”
裴子烨怒回头“闭嘴”
大部分障气一遇琴音,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只有小部分障气还在庭院中游走,飘飘然从上空坠落在地。连星茗皱眉盯着障气,偏头道“你看这些障气都落在泥圈外。”
事发突然,他说话时用的还是前世一同历练时的语气,并且自己还没觉得不对。傅寄秋眼神微闪,应道“障气未被金箔泥土困在其中。你是想说摇光的执念并非爱别离”
“不是。”连星茗否认“我是想说,它们看起来不是从这男人身体里散出来的,好像是从在场的另一个方向”
还不等他仔细想,泥地翻涌鼓动,像嫩芽破土而出一般,肉眼可见更多的乌黑障气从地底下钻了出来众人色变惊退,裴子烨喝了一声“都小心别被障气污染”
修士们尚且可以自保,可在场还有两位普通凡人。裴子烨瞥了眼惨叫的郡守,以及小脸惨白惶恐的阿筝,“啧”了一声跑过去左右手各提起一人,就要御剑而起。
连星茗“”说裴子烨愣头青他是真的愣连星茗扬声大叫“裴子烨撒手”
裴子烨瞳中燃起火,飞到半空中仿佛都踉跄了一下,怒火中烧看过来,“你叫我什么”
连星茗从善如流改口“裴剑尊,放手”
裴子烨不知他想做什么,不过他本来也没多想救某个他看不上的人,闻言立即把郡守从三米高空扔了下去。
郡守腾空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叫声惨烈。
连星茗“”
连星茗大跨步越过傅寄秋,一时间又无语又无奈,“放下阿筝,她才是障妖”
“什么”裴子烨话音刚落,左手提起的小姑娘在空中扑腾两下,身上竟弥漫起障气来他面色骤变,连忙像甩脱脏东西一般将阿筝抛开,好在连星茗提醒及时,裴子烨才幸免于难。
见他安全了,连星茗下意识想要上前奏琴协助裴子烨除障,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方才的保证,回头安慰道“阿檀别怕,我留下来保护你噗咳咳咳”瞥到周围的滔天障气,他面色一僵迅速贴到了傅寄秋的身侧,伸出手指小幅度扯动师兄的衣袖,“要不还是你保护我吧”
傅寄秋单只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带着他御剑而起,姿态十分轻松地避过了障气。
“应该的。”他温文尔雅含笑说。
连星茗在他怀抱中疑惑抬头。
什么应该的
此时情形也容不得他想太多,双足悬空,他只能紧紧抱住傅寄秋脖颈,像只树袋熊般挂在了后者的身上。偏偏傅寄秋还搂得十分紧,好似要生生将他按入骨髓中,连星茗心感莫名,拍了拍傅寄秋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些,又低头向下看。
下方一片惊叫声。
被喝令躲在房间里不能出来的下人们听见这颇大的动静,均意识到出了问题,当下面容惨白惴惴不安,又想逃跑又不敢迈出大门。
噗噗
整个庭院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喷泉,源源不断向外喷洒着障气。其中有一个又一个圆形的透明结界,被剑修们支在各地,艰难抵御。
阿筝落到地面以后,并未像郡守那般人仰马翻,而是膝盖着地,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她显然已经失去了自主意识,双眼乌黑眼白全无,往常那张红扑扑的面颊也惨若白墙。
喧哗声,尖叫声,剑鸣声。
所有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像煮沸了的锅炉,吵闹到人们的太阳穴一阵阵刺痛。
一众惊恐的注视之下,阿筝面无表情,毫不犹豫拔出头顶的发簪,转身冲向了郡守
“别过来,你去找别人,你去找修士们救命救命啊”郡守见之神魂俱震,惨叫数声吓得连爬带滚往后退,在地上滚了数圈,腿软到根本站不起来。哪曾想在半个时辰以前,他还想要扇阿筝巴掌。
裴子烨就算再看不上郡守,也不可能看着凶杀案在眼前发生。他唤出本命剑,刚有一个扬剑的动作,阿筝的发簪就已经重重扎穿了郡守的侧脖颈。噗呲鲜血喷涌而出,郡守像条濒死的鱼,身形剧烈扑腾两下,瞳孔由明亮转为黯淡,表情定格在惊恐万状,临死都不知怎么回事。
阿筝转身要跑。
“往哪里跑”裴子烨勃然大怒,甩出一道磅礴的剑光,击打在阿筝的背脊上。
阿筝腾飞而起,几近在空中停滞了数秒钟,她的身形仿佛被拉出了无数重影,在那道道重影之中,一片细小微弱的光亮破影而出
“鬼鬼玉”她愣滞一瞬,暴怒张大了嘴巴,声音再不是清脆的女童声,而是嘶哑难听的“咔咔”气音,仿佛被抑在了咽喉之中。
这两个字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鬼玉
此障妖竟真的身携鬼玉碎片
这原本只是他们的猜测,可现在,这个猜测变成了事实萧柳振奋握拳,心潮澎湃期待道“我们马上就能知晓摇光仙尊的执念了”
世子震惊看他一眼,匪夷所思怪叫“你个脑残粉,你至少要先想办法活下来啊啊啊啊”
就像他担心的那般,鬼玉漂浮到半空中,一股看不见的冲击波朝着四周猝然扩散,当即四面八方无数声“咔擦”、“咔擦”。
这是结界的碎裂之声,修士们大惊失色,艰难在障气环绕的庭院中四散逃窜,远离鬼玉。在场之中只有两人像疯了一般逆流而行,一左一右速度极快奔向鬼玉,势要抢夺。
左边是阿筝,右边是裴子烨。
大家逃亡之时也密切关注这两人的动态,生怕障妖抢到了鬼玉碎片,那就叫做如虎添翼。
又见裴子烨动作要快许多,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摇光仙尊仙逝了,鬼玉目前算是个无主之物,它只会一直呆在原地不动,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最后一定是裴剑尊先抢到鬼玉。
上百双热切焦急的注视之中,果然是裴子烨最先靠近了鬼玉,他脸上扬起欣喜之意,身形前倾抬手向前重重一捞
寒风呼啸,树荫抖擞,这短短的一瞬仿佛被拉得无限慢,裴子烨几乎能依稀感觉得到自己的食指指腹陡然一冰,仿佛攥拳就能将其握住。
他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鬼玉,眼眶滚烫,泛起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潮意。
三千年,白驹过隙,恍恍然竟已过去了三千年。
裴子烨数年殚精竭虑试图寻找到连摇光的传承墓,就是想要知道这个人当初到底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要血洗婚礼
他为什么会性格大变
究竟是怎样割舍不下的执念,将一个好端端的人逼疯裴子烨至今意难平。
万众瞩目之下,鬼玉动了。
它从指缝中“咻”的一下子从指缝中溜走,裴子烨愣住,欣喜骤然僵在了脸上。
“”
众人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再一次重新高高提在了嗓子眼,纷纷惊吓到闭气凝神。
无主之物,怎会自己动起来
除非除非它的主人就在这里就在他们这上百人之中
心跳响如擂鼓,呼吸都凝滞。
如同乳燕投怀循着味道,鬼玉一闪一闪迅速掠向了另一个方向。看这光亮闪烁的欢快频率,仿佛衣锦还乡般带着莫大喜庆之意。
几乎是鬼玉挪动一寸,人们的目光便随之挪动。它目的性极强,悠悠然穿梭过大半个乌烟瘴气的庭院,最终闪闪发光立在了某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人面前。
唰唰
无数视线如打蛇上棍般,精准投射了过来。抖擞的树荫瞬时间被隔空按下了暂停,所有人的眼神都雷同呆滞,还隐隐带着丝“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茫然。
现实远比想象要魔幻许多。
昨夜他们脑补了再多浮想联翩的话本内容,好似也不及现当下的惊鸿一瞥。
“”
连星茗半个身子陷入傅寄秋的怀抱中,他甚至都有点不敢看裴子烨那个方向,只露出半张玉色面颊,神情尴尬瞪着鬼玉“”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认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