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涂丙咕叽吃着问。
连星茗说“人。”
“人人有什么好看的。”涂丙不理解。
他觉得连星茗挺神秘的。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身上带剑的才是厉害的人,是将军可连星茗没有剑,拥有剑的傅寄秋与裴子烨都怕连星茗。
是怕吗
如果不是害怕的话,那为什么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往连星茗那个方向看呢。
“客官,您要的茶来了。”小二上了茶壶,正准备退下,连星茗突然叫住了他,“店小二,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打听。”
小二热情道“客官您说。”
连星茗单刀直入,“我们是从外地来游玩的,昨夜在林中看见了一道影子,夜深,看不太真切,好像是老虎。进城后当件新鲜事说给客栈老板听,老板却说不是老虎,说我们看到的是兵人铠甲,真是稀奇。我曾游历过诸多城池,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当三岁孩童愚弄,你也是本地人,你来说道说道,这客栈老板过分不过分。”
涂丙咬着猪蹄张着嘴,愣了。
这人漂亮得跟神仙似的,怎么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啊,表情还那么真诚,讲得和真的一样。
店小二一听,连连为那并不存在的客栈老板叫冤屈,“唉这您可就冤枉老板了,连云城内确实有兵人铠甲之说。不过我多嘴奉劝二位一句,天黑之后不要在外面晃了,一来一不留神摔倒,摔到胳膊腿多难受啊。二来,”说到这里店小二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恐吓说“兵人铠甲可不比老虎好多少。”
“怎么说”
小二道“两位有所不知,那兵人铠甲虽穿着威武不凡的铠甲。实际上,他是个逃兵”
连星茗脸上的笑意变淡。
“你怎么知道”
“您就甭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反
正啊,这是所有人公认的不争事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临阵脱逃了,您说说看,他能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啊,人品不行,你把他逼急了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说着说着,小二脸上的表情变得鄙夷,提醒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这种穿鞋的老实百姓,还是离那种背信弃义的恶徒远些吧。”
从酒楼出来后,连星茗一言不发。
涂丙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连星茗的心情急转直下。
涂丙想了想,问“我昨天晚上就想问了,你们是不是认识兵人铠甲啊不然怎么能叫出他的名字白羿”
“”
涂丙继续“白羿以前真的是将军吗师父让我来找他,那他肯定就是将军。师父说得绝对没错,但是店小二又讲白羿是个逃兵。”
涂丙一路上碎碎念说了许多话,连星茗都没有回答。最后涂丙自言自语嘟囔道“若全城百姓都这样认为,那师父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他难道真是个逃兵”
原本没指望连星茗会回答自己。
谁知道连星茗脚步突然停住。
涂丙一个不留神,险些撞上去。
待站稳后,他看见连星茗回眸的眼神,心尖禁不住重重一跳,这个眼神
他是从小村子里长大的,村里人都质朴,眼神干净又清澈,即便是坏人,也几乎要把“坏”这个字明明白白写在眼底。因此他看不懂连星茗眼底的情绪,他只能模糊感觉到,眼前这个神仙似的哥哥很悲伤,连眼眶都气红了。
“他不是逃兵。”
连星茗说话的声音很轻,沙哑着又重申了一遍,“他不是逃兵。”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连星茗心中困顿不已,
皇姐当年将自己的性命抛之脑后,临危受命出征,惨遭秘密参战的仙人迫害,却被后世说是愚钝送死,以一己之力葬送掉了整个帝国。
还被后世人嘲讽,说女子就是挑不起大梁。
白羿为国捐躯死后连尸首都不完整,他分明战至最后一刻,竟被后世说是逃兵
连星茗忍不住摇头,想要对涂丙说些什么,想要辩解,却只能红着眼眶讥诮笑一声,又摇头,他恍惚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心道上天啊。
上天。
那些得道成仙的人,你们在看吗。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够得道成仙,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终于窥到了天机还是经历了大爱大恨后看破了红尘可为什么他仿佛看不见这条求仙之路的尽头磨难后面紧跟着的依然是磨难,上一道伤痕还没有痊愈,下一道伤痕就迫不及待地降临在头顶,自我催眠好不容易遗忘掉痛苦的代价,是有朝一日撕开血淋淋的伤疤时被额外多撒上一层盐。这个世界上没有沉冤得雪,没有大圆满结局,更没有因果报应,什么都没有,
所以还有天理吗
若是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皇姐与白羿,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连星茗憋着一股愤怒又委屈的闷气,表面上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实际上心里头一阵又一阵冒着酸涩感,冲得他想吐。从前他看见那些身处绝境的人哭嚎悲恸大骂“这个世界上还有天理吗”,只茫然这些人怎么骂出来的话一模一样,没有半点新意。
可如今切身经历,他才真正了解到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
行至水穷处,他们是真的在怀疑,在质疑。
天理昭彰,可笑至极。
“诶,你看那是谁。”涂丙出声。
连星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衙门前,裴子烨与萧柳二人拉拉扯扯仿佛在争执什么,裴子烨冲官兵亮了个令牌,就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萧柳没跟进去,只是在衙门门口急得走来走去,不停抹头上急出的热汗。
连星茗拉住想要上前打招呼的涂丙。
“等一下。”
涂丙道“好巧啊,我们分三路走,这么大个城市居然都能碰上面。”
又问“等什么”
连星茗说“不知他们来衙门做甚。”
涂丙想都不想,道“应该也是来打听消息的吧。衙门的人消息肯定比平头百姓灵通。”
连星茗持有观望态度,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两刻钟之后,裴子烨鬼鬼祟祟拎着一个血淋淋的黑色缸子走了出来,皱眉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畜牲不行人又不行,那到底什么才行。”
萧柳脸都白了,阻拦道“不可裴剑尊,万万不可”
涂丙好奇“他们在吵什么呢。”
连星茗也不清楚,带着涂丙往那个方向走近了些。就听见萧柳难以置信说“怎能用死刑犯的血来引白羿将军,这太过分了”
“”连星茗一瞬间气血翻涌,险些当下就祭出法琴。
他连将裴子烨打死的心都有了。
裴子烨“你小点声”
萧柳声音果然小了,但还是十分抗拒,“我们的时间非常充盈,有许多其他方式可以引诱出白羿将军。不必要用这种下下之策,再说了,死刑犯人的血实在是这都是大奸大恶之辈,是没有人性的人,和白羿将军此等骄矜的少年英才着实不符。太辱没白将军了”
裴子烨“你没听城里人说么,他们说白羿是个逃兵。逃兵配死刑犯,有何不可”
萧柳愣神道“您知道真相,白将军并非逃兵。”
裴子烨道“真相重要吗”
他习惯了说一不二,如今三番四次被忤逆,心底也有些气了,讲起话来有些口不择言,压低声音道“都过去多少年了,真正在乎这种事情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就算大家知晓真相又如何白羿是战死的将军,还是临阵脱逃的逃兵,并不会影响这城中百姓吃几碗饭,这这与他们的生活无关啊你还不懂”
“白羿本来就有莫大怨念,如今不知道在恐惧着什么不敢进城。从前即便不是死刑犯、杀人犯,哪天他敢进城了,还不得杀光这些说他是逃兵的人他就是板上钉钉的犯人预备役”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去照看他白羿死后的体面,而是趁现在他还不敢进城、他神志不清,速速将此人解决掉,能超度当然是最好,不能超度的话就格杀勿论总之,这样总好过哪日白羿清醒了,再惹出许多事端。”
裴子烨大手一挥,道“你不必再同我说了。他受了委屈是他的事情,而提前解决掉像他这种潜在危险份子,是我的事情。我就不相信我拎着一缸子血回去,有哪一个人能光凭着鼻子嗅出这血来自于圣者夫子,还是来自于没人性的死刑犯。”
话音刚落。
一道灵力像锐利刀锋一般从后方击来,“啪”一声重击在黑缸子上
哗啦啦
黑缸子刹那间破碎,浓郁到泛着黑光的血淅沥沥淋了满地,沿着衙门门口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下流淌。
“谁”裴子烨气急扭头看过去,见到是连星茗,他先是一愣,心中暗呼一声糟了。
“你听见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