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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锦街,贡院。
矮屋湫隘、院落荒秽,方寸大小的单人考场,犹如鸽子笼般拥挤着,细细数去,有数千余间。
而这便是下治试考场,要考九天六夜,期间吃喝拉撒全在这转身都困难的号舍中。
其实以大姜的国力,不至于此。
但当代大姜帝,深信‘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需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便大手一挥,在考场上下功夫,起步阶段就开始磨砺未来官员的心智。
效果不清楚,倒是每年秋闱,有不少士子殁于琐闱,活活饿死、累死。
如果这些士子,幽魂不泯,或许还留滞于贡院之中,苦雨凄风,飘泊良苦。
李清镜排着队进入贡院,有大兵挨个检查考生是否夹带。
李清镜前面,有个白面考生,被一寸寸、一处处检查,最后居然从肛门中搜出了摘抄。
这白面考生自然抵死不认,他目光溜溜一转,突然看到身后面容稚嫩,似乎好欺负的李清镜,于是硬说是李清镜做的,趁他不备,把夹带扔了进来。
几位大兵闻言,目光不善的看向李清镜。
李清镜目光不变,一托衣袖,反而拱手笑道,
“即我所掷,岂能不上不下,恰中粪门?彼亦何为高耸其臀以待掷耶?”
此言一出,满场考生哄堂大笑。
甚至惊动了坐于高楼上的考官们。
“把这厮轰出去,革去学籍,追究师长责任,传告城中教渝!”
负责监察贡院科举的督学官,走了出来,横眉怒斥,大手一挥。
几名大兵不敢怠慢,直接夹着白面考生出了贡院。
“你可是波安山长的弟子,李清镜?”
这位督学官似乎认识李清镜,此刻笑呵呵的说道。
波安乃绶仁的字,一般文人相称,只有熟人故人,才会称其字。
李清镜闻言,拱手行礼道,
“后生见过督学。”
督学官道:“我听波安提起过你,擅长诗词,前段时间写的《喜鹊》可是在外城流传甚广,好好考!”
两人并未过多交谈,督学官又劝慰了李清镜几句,便转身离开。
只是在转身那刻,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浑浊的眼眸中,散发着几许冰冷。
李清镜回头,看了眼贡院之外,一直目送自己的兄长、三妹、李贤氏,给了个让其放心的笑容。
走进分配好的号舍,李清镜取下行囊,屏息以待。
出于李清镜预料的是,今年的下治试重点考场的不是诗词和八股文,反而是经策。
给了个大而空的命题‘治大国若烹小鲜’当以何解。
李清镜目光微变,却听到大量考生叹气哀嚎的声音传来,更有人砰砰砰的以头击案,似乎蒙错题了。
李清镜倒是没做过多犹豫,反而提笔就写,
“亨人一卷中有言:亨人掌共鼎镬……清镜私以为,如此烹人待民,只可得一时安稳,而不可得一世安稳……”
李清镜胸有成竹,似乎这番策论早已在心中千锤百炼过,洋洋洒洒写有近万文字。
一抬头,便见天色已暗,有大兵挨个送来油灯。
李清镜只觉脑力过耗,于是取来糕点细细嚼碎吞入,最后便趴在案上,浅寐起来。
但才沾桌案,李清镜便彻底睡死过去,眉头紧皱,脸上血色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
更开始做起噩梦来。
梦中,荒废的贡院中空无一人,他独立于院中,猛地一回头,便见一具具尸体架绳于空,拽而置之垣外。
尽是之前死在贡院的考生!
月光如水,倾泻于号舍。
一盏盏黯淡的灯光,在夜风中摇曳。
二层小楼上,坐着多位考官。
主考官叫做吕游泰,当年乃府试的解元,现任往丰县都事,正七品官员。
而此刻,他满脸笑意的朝身边一位年过半百老者说道,
“波安山长的寒山书院,这次,似乎有好几十位学子,前来参加下治试吧?”
便见这老者,头发斑白,留有美苒,体型清瘦,如同苍松,谈笑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此人便是李清镜的便宜师长汪绶仁,先帝恩师,因性格执拗,于朝堂之上怒斥圣人,被贬谪到往丰县。
虽然汪绶仁被革去了功名,更是一撸到底,成了一介白身。
但在场众人没人敢轻视怠慢于他。
那位圣人向来喜怒不定,乖张怪癖,谁知道哪天又心血来潮,颁下旨意,让汪绶仁回京?
更不用说汪绶仁弟子门生三千,遍布三十六道县,简直是走到哪里都有人。
汪绶仁闻言,点头,
“不少,但大多只是中人之资,能入眼的,也就两三个。”
“哦?不知是哪两三个?莫非此次科考,前三甲便出自其中了?”
吕游泰故作好奇的追问道。
在场诸位考官,纷纷侧过头来,看着汪绶仁。
目光中,或是探究,或是思索。
吕游泰此举,隐隐有些不怀好意。
汪绶仁似乎并未听出吕游泰话中之意,淡淡道,
“其一,染行卖布妪之子,李清镜,才思敏捷,有急智,虽经策股文并不精通,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其二,赵太丞家幼女,方芳,文武双全,慧心青眼,乃女中豪杰。”
“其三,蒋必奋,父母皆是书院先生,有神童之称。”
……
汪绶仁如数家珍,说来数个名字后,便闭口不谈。
吕游泰却有些不死心,问道,
“那不知山长觉得哪位,最有希望夺榜首?”
汪绶仁不咸不淡的看了吕游泰一眼,道,
“我又不是主考官,你问我干甚?未必我还能一言判卷?”
吕游泰表情稍霁。
“哈哈哈,波安山长真是妙人。”
“波安山长口中所说几人,我也有所听闻,的确是些好苗子!”
其余考官立刻开口打圆场。
吕游泰勉强笑笑,岔开了话题。
而在众人之下,白日里与李清镜打过照面的那位督学官,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只是偶然间,目光幽幽,与吕游泰视线交汇错开。
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
秋闱要持续九日。
李清霖也未再闭关,偶尔也会前往富文堂,参与书会。
这群书友个个说话都好听,不时会议论到此次的下治试,谈及包括吕游泰在内的多位考官。
午后斜阳穿过窗棂,落到李清霖的背上。
已是深秋,天气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