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五月将至,他终于暂时放弃了搜索,因为乌渠孙的忌日将至。
他轻装简从地来到了松安,每年的这一日他都会来此祭奠。当马慢慢地走过那座小院时,他仿佛依稀又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
他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远在月泰之前,他就已经见过她。
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胖乎乎的姑娘,穿着一袭杏色的衣裙和两个小丫头站在破败的院子里仰着头敲树上的花。漫天的花雨下,她笑得那么开心,杏色的裙角扬起,像一朵盛开的扶桑花。
乌渠权当时很疑惑,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笑得那么透亮,仿佛心里头从来没有任何阴霾。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大炎名将秦煜的庶女,虽是名门之后,从小活得也很艰难。嫡夫人更是趁着秦煜外出打仗,将她赶到了这穷山恶水的松安县。
这哪里是心里头没有阴霾,明明是她挣扎着从这阴霾中破茧而出,然后将这些苦难都踩在了脚下而已。
那是乌渠权第一次觉得自己活得不如一个女子。
马慢慢的从院墙上黛色瓦片叠成的花窗前走过,乌渠权贪婪地望着小院里的一切,这些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分别的那么突然,像是活生生从身上割裂了一般,乌渠权也不会意识到原来自己竟然会那么在意一个人。
小院里一棵歪脖子树上同样挂满了一串串白色的花朵,风吹过,带来阵阵清香。
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坐在树下,她低着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书。她看得很仔细,手搭在书脊上,许久才翻过一页。
乌渠权的视线从她手中的书上慢慢移到她的脸上,那线条绝俗的下颌骨,蔷薇花一般娇憨的嘴唇,挺拔英气的鼻子,狭长的眉眼。
这天下,除了秦陌,还有谁能有这般气质!
乌渠权猛地勒停了马,他怕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再次朝花窗里的那个身影看去。
忽然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说秦陌,你也太抠了,我哥上个月才让人给你送了满满一车京都各种好吃的,你就拿了一盘瓜子打发我!别忘了那些梯田都是谁没日没夜挖出来的!没有我,你第一季的稻子也收不上来!”
那人赖在秦陌身边,嘴里说着控诉的话,语气里却满是撒娇的意味。
魏翎!
魏翊唯一的弟弟。
他怎么会出现在秦陌的院子里?
他哥上个月给她送吃的?
他哥?
乌渠权冷笑,是了,魏翎的哥哥除了魏翊还会有谁?也是,他们本都是大炎人,秦陌的父亲更是魏翊的手下,他们走得近自然是理所应当!
秦陌抬头扫他一眼,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是哟,我们小魏大人功劳最大!不过是谁挖梯田把人家祖坟也给挖了?害得那些村民跑去衙门差点把杜衡的房顶都给掀了!”
魏翎听了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小声地嘟囔:“那些坟连块墓碑都没有,谁知道是什么!”
“你说什么?”秦陌故意装作听不见,大声问道。
“不给就不给!小气鬼!”
魏翎一跺脚一溜烟朝后院跑去了,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嚷道:“范成风!出来陪小爷过几招!”
乌渠权看着秦陌望着魏翎跑走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不同于在他身边时的紧张提防,此刻她的脸上一片宁静安详,她低下头就着适才被打断的地方重新读了下去。
书册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兰溪游记》。
马背上,乌渠权死死地盯着小院里的一切,汹涌的恨意忽然漫上了心头。
像一个巨大的浪花,兜头扑灭了心中刚刚被点燃的那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