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不接对方的话头。
佐藤信忠眼中掠过一丝不快,他很想当场发作,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这样做。思考片刻,他认真地说:“张桑,大家都是朋友,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我打听过,你手上的那批棉纱还没有出货,能不能卖给我?”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强硬,听起来丝毫不容商量。
肖劲松没有立刻回答,他笑吟吟地望着佐藤信忠,仔细观察着对方的情绪变化,过了几秒钟,他浅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佐藤信忠心中大喜,迫不及待的正准备张口,却听见肖劲松慢悠悠地补充道:“打开大门做生意,八方来的都是客。只要价钱合适,卖给谁都一样。”
这话富含的信息实在太多了。以佐藤信忠在商场上的经验,当然能听出对方意有所指。
思虑良久,佐藤信忠决定先摆明态度:“张桑,每件棉纱一百七十块银元。如果你接受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交易。”
肖劲松脸上笑容不变:“佐藤君,您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从前天开始,魔都棉纱价格就已经全面回升。和丰、申新、裕元三大纱厂当时对外公布的价格是每件一百七十三块。昨天暴涨至一百八十一块。”
“今天上午,交易所那边报出的价格是一百八十九块钱。我相信现在的价钱只会比这个数字更高。”
“按照这個涨幅,我相信明天的棉纱价格绝对会突破一百九十三块。”
“我这人不会乱说话,而且涉及生意,我也不会毫无根据的乱开口。”
“佐藤君,其实棉纱这事儿是你们主动挑起来的。我承认你们馹苯棉纱质量好,所以我才从贵商社大批进货。当时魔都市场上每件棉纱售价高达两百块银元,尤其是你们馹苯纱,五十件以下的售价还要比这个贵三块。”
佐藤信忠脸色变得阴沉压抑:“张桑,那是最高位的价格,不能与现在相提并论。”
“我知道。”肖劲松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茶壶,给佐藤信忠的茶杯加满。他丝毫没有动怒,仿佛笑意被刻在脸上,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我说的也是实话。佐藤君,您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一百六十五块从你这儿买的棉纱,现在你要一百七十块收回,这可能吗?”
佐藤信忠面色有些微红。
其实他很清楚,一百七十块的价格实在太低了。
然而他不得不这样做。
就在上周,川口平实从国内发来电报,对佐藤信忠销售棉纱的成绩称赞不已。虽是低价倾销,但多达一万三千多件棉纱这个数量极为惊人。毕竟当时整个魔都市场谁也不敢轻易购货,尤其是中华纱厂,所有人都在观望和等待。
当时馹苯国内棉纱积压太多,川口平实在电报中要求佐藤信忠“继续努力,大量出货”。
商社副会长头山满也特意从董北发来电报,狠狠夸奖了佐藤信忠一番,同时声称“如保持目前的销售业绩,有望在明年将伱提为专务。”
除了口头夸奖,头山满还特批了一千日元的奖金。
一句话,佐藤信忠干得很不错,里子面子都有了。
可是到了本月二十二日下午,情况彻底逆转。
国内商社总部电令:立刻终止一切棉纱交易,收回所有库存棉纱。尤其是自本月初至今签订的棉纱交易合同视具体情况,阀、米、德等国合约如在两千件以下可如约发货,中华纱厂所有合同全部取消。
二十三日上午,川口平实再次发来电报,要求佐藤信忠确认之前签订的一万三千五百件棉纱销售合同,“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回购,挽回损失。”
虽然川口平实没有在电报里说明具体的回购价,但佐藤信忠心里明白,如果按照倾销之前两百块银元每件的市场价回购,那自己这个商社部长也不用干了,直接递交辞呈,灰溜溜的滚回国内。
同一天,再次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报,要求把积压的棉纱即刻装船运往瑛国。同时注明,这次的运输任务由海军负责,不得以任何借口延误。
贸易仍然以对瑛国出口为主。以两百块每件棉纱的交易价为例,肯定是优先卖给瑛国人。
两相对比,佐藤信忠之前的成绩有多么亮眼,现在他想要以低价回购的心情就有多么急迫。
商社高层根本不听解释。他们只知道前后还不到两个星期,商社在棉纱交易上损失惨重。
在外人看来,这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
如果是阀、米、德等国的客户,商社方面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问题是之前给国内汇报销售成绩的时候,佐藤信忠特意说明:交易对象是中一国人。
以倾销方式占领种花市场,这是非常有效的经济侵略。
虽然魔都是种花本土,但中一国人没有一点地位和尊严。
历史记载:中山先生的一位马来西亚富商朋友当时在魔都做生意,有一次在外应酬谈到深夜。按照当时公共租界的规定:晚上九点以后,只要在租界范围内看到中一国人,负责治安的外国巡警有权将其当场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