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思凡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小凌,有事儿?”
“小……小凌?”凌驿差点儿没被口水呛死,憋着笑说道:“你连‘爸爸’都叫过,我还真就没听过‘小凌’这个称呼,别说,还挺新鲜,下次你就这么叫,咱们试试。”
任思凡眼珠要瞪出来了,恨不能连包带电脑扣他头上,压低声音说道:“上车。”
谁知道凌驿一个助跑到枣树下,向上一跃就摘下来一串枣,乐呵呵地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拿起一颗在手里搓了搓,毫不顾忌地用大白牙一咬,说道:“真甜,你尝尝。”
看着凌驿递过来的一颗枣,任思凡没接,说道:“这上面每年都喷农药。”
“不喷农药哪长那么大枣?枣树最容易生虫子了。”凌驿在裤子上又擦了擦说道:“这回干净了。”
用手擦跟用你穿了一天的裤子擦有什么分别吗?裤子可能更脏一点吧。
见任思凡还是一脸嫌弃,凌驿伸手喂到他嘴边,说道:“真特甜。”
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倒是没有其他员工,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咬了一小口。在树上成熟的果实比起生的时候就摘下来捂熟的,味道有天壤之别,而且真的很甜,还嘎嘣脆,他接过来全给啃了,凌驿又摊开手举到他嘴边,他一脸疑问:“嗯?”
“核儿,吐我手上。”
任思凡含着枣核扭扭捏捏的,凌驿又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吐我手上的东西还少吗?”
他气死了,轮起书包就往凌驿身上打。
“诶别打别打,我哪说错了?”凌驿一边跑一边挡,说道:“让你吐我手上,你怎么吐我脸上了。”
“你别做我车,自己走回家!”任思凡怎么从来不知道这小子胆敢公然挑战他的脸皮。
“我要是累死了,最后哭的还不是你。”凌驿靠在车上一转身,就抱住了冲过来的任思凡,刮了一下他的鼻尖,说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嗯?”
任思凡一脚踩上了凌驿白白的球鞋,问道:“你说我可爱?”
“可爱”来形容男子,还是顶头上司,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凌驿就胜在初生牛犊胆儿特肥,附和道:“那就是高大威猛、玉树临风!”
俩人打打闹闹地钻进了车后座,后面空间很是宽敞,玻璃膜不光颜色深,从外面看还有点镜面,再加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给某些事情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一小时之后,高大威猛、玉树临风的那位被按在车座上已是衣冠不整,汗湿的发丝都贴在脑门上,面色还泛着红晕,嘴巴微张,凌驿怎么看都不够,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任思凡头一偏,躲过了,有气无力道:“就不能等回家。”
凌驿把他抱了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有点发牢骚地说道:“临床一开始,你就特别忙,上个礼拜你每天都是过了12点回家,我一个人在家打游戏也没意思,你知道我也不喜欢看电视,就一遍一遍看实验记录,电脑都快盯穿了。”
“那你多洗几个澡,就消耗的快了。”任思凡简直怀疑凌驿是个永动机,怎么能做到高频率还不间断的。
凌驿吻着他的脖颈,说道:“你以为上周为什么我能坦然抱着你还忍着什么都不干?还不是因为我放着你的视频洗的澡。我怕你太累,不想折腾你。”
“就快告一段落了。”任思凡喃喃地说道:“如果临床试验结果能成功,也不枉这么多年的努力,我有时候看着这些研究员,大部分都比我年长很多,就觉得他们都太不容易了,我应该有个阶段性的成功来跟他们交代。”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凌驿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脑勺,说道:“能不能成功不是你说了算的,尽力了就没有遗憾。”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还是会有期待,也会有失望。”
交往之后,凌驿与任思凡朝夕相处,有着严肃娃娃脸的领导,其实心很重,肩负的担子也很重,他想分担却又无从插手,这种无力感时不时会跳出来,年龄比爱人小,可能想法也比爱人更幼稚,谈恋爱不止有甜蜜,还有焦虑。
“对了,我这些天看初号志愿者的身体检测报告偶尔不正常,虽然考虑他本身就有窦性心律失常的问题,但我仍然怀疑有药物副作用的原因。”凌驿博士在读,只负责实验记录和资料整理的工作,核心内容他是碰不到的。他想尽快毕业,就能真正帮到任思凡,成为他得力的助手,那时他们的羁绊又能更深厚。
任思凡很看好他,因为他细心又认真,说道:“你写一份报告阐述你的考量,我让临床部门分析一下。”
于是凌驿回去写好了副作用的判断报告,最早提出了对心脏有损伤的主张,只是这份报告压在了其他文件下面,最后不了了之了。
副作用是要持谨慎态度的,需要更多病例和证据,才能把这项在书面呈现,这就一直拖到了初号志愿者试验结束。
凌驿甚至在床上还提醒过他这件事,就是为了能引起他的重视,而他那时就只会用一个吻堵住凌驿的嘴。
实验进展突飞猛进,陆续征集的20个临床实验志愿者,均得到了有效控制。其他志愿者都是由研究员和医生团队来管理,只有最初的杜鑫是任思凡亲自进行指导,用药成分与剂量都不同。
第八期实验开始前夕,他拿着前期临床资料来到了汉炎医药董事长陈胜恒的面前,讲述了从立项以来这十二年的付出,就会在近期得到一个令人振奋的结果。
陈董拍着他的肩膀,连声说了几“很好”,这位刚刚年过五十的企业家,少有地表露出了激动的情绪,因为他知道,再过不久,他们都将会是被记录在史册的人。
最后一期试验,陈董设立了周密的汇报链,所有信息之间不相通,全部由任思凡来整合,能够把控全局的只有他一人,充分展示了董事长对他的信任。
陈董则先去了S国进行主品牌药物认证,等回来的时候,刚好第八期试验结束。
可谁都没想到,那次见面竟是最后一面,他等来的是私人飞机运回的一口棺材。
陈董滑雪时出了意外,命陨异国他乡,任思凡觉得上天跟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几天后,董事长去世的消息刚刚公告,整个公司人心惶惶。几乎是同时,他收到了另一封邮件。初号志愿者杜鑫结束了8期治疗的最终体检报告,任思凡在屏幕上看着第一手资料,慢慢捂住了嘴。
这确实是一个谁都不曾想、也不敢想的结果。
可他还没来得及跟凌驿分享这份消息时,办公室的门被强行从外面打开了,几个身着公务员夹克的人走了进来,一看就是便衣。随后,他们分开两侧让出一条路,苏岩西服革履地出现在面前。没想到,时隔几个月,他们在研究所相见了,而且气氛是如此剑拔弩张。
事业上的顺风顺水,几乎让他忘记了苏岩曾经严厉的警告。
“我们接到了家属举报,汉炎0031号科研项目,在诺瑞医院的初号临床实验志愿者,因实验用药物剂量违规,导致心脏衰竭死亡。”苏岩理了理腕表,抬起手指示意助理把举报备案文件拿了出来。
“你说什么?杜鑫死了?”任思凡瞬间有如晴天霹雳,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我刚收到杜鑫完成第八期治疗的报告,你说的初号志愿者是谁?”
“就是杜鑫。”苏岩看了眼时间,说道:“于半小时前心脏停止跳动,主治医生宣布了死亡,然后家属向人口卫生保障部举报。”
杜鑫马上就要出院了,怎么可能死?!任思凡撑在桌子上的手,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都凸了出来,他咬着后槽牙,说道:
“你吃相太难看了,苏岩。”
苏岩竟然为了让人口卫生保障部截胡成果,连临床病例都敢动手脚,简直胆大包天。
联想到董事长的死,任思凡质问道:“你们不是救人生命的吗?”
“我就是在救你。”苏岩侧头吩咐道:“所有研究资料作为证据带走,每个研究员登记信息备案,48小时内留在燕城不得踏出城一步,护照都交出来统一保管,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你居然这样对我的研究小组?”任思凡使劲拍了下桌子,说道:“他们是教授,不是犯人!”
“所以我没叫警察来给他们铐走,我比谁都希望你能配合。”苏岩虽然态度不容置喙,但言语上却没那么强硬,外人听不出来,任思凡却明白,这已经是苏岩最大程度的宽容。
“主任!”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外的人群里响起,然后一个高壮的身影挤了进来,却被那几个便衣拦住了,他焦急地看着任思凡问道:
“出什么事了?”
苏岩抬起眼皮,慢慢扭头,当看到凌驿第一眼时,他就知道这是谁了。任思凡身上令人厌恶的气味,是属于这个人的,幼稚、冲动、来自底层的廉价,每一样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拦住凌驿的人盘问道:“你是哪位,姓名职务。”
“凌驿,实习研究员。”
苏岩在报告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他的声音瞬间冷下了几度,说道:“负责临床药物副作用的分析,带走询问。”
几个人把凌驿围了起来,引起了外面研究员们的骚动,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任思凡作为领导,狠狠盯着苏岩说道:
“你不能这么做。”
“我能不能这么做,看你。”苏岩的温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压迫感。
任思凡服了软,抖着声音说道:“凌驿,配合他们调查,实话实说不需要任何粉饰和隐瞒。其他人回到工作岗位,按照之前的计划,实验照常,临床暂停。”
凌驿放弃了抵抗,担心地看了看任思凡便被带走了。便衣协助行政人员去收集资料了,研究员们也只得接受调查,陆续都去做事,办公室里最后只剩下了两个人。
苏岩关上门,吵闹过后是让人害怕的安静。
即使面对成功几率很渺茫的实验时,任思凡都从未这样无助过,陈董意外离世,项目组被迫接受调查,曾经的恋人站在了对立面,他还能信任谁,他要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