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嘿嘿干笑的太子,苏晏无奈地挑了挑眉毛:“殿下又在玩什么花样?”
朱贺霖有些尴尬,又有些得意地把藏在身后的左手拿出来,原来是两根细细的象牙牙签。
“方才我发现清河的睫毛又长又翘,就想试着放根挑牙上去,看看能不能托得住……”
苏晏朝屋顶直翻白眼,磨着后槽牙道:“殿下还真闲得慌!”
朱贺霖不满地撇了撇嘴角:“还不都是因为你。说好了出宫去玩的,回来看见你还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没劲!”
苏晏叹口气:“臣病体不宜伴驾,殿下何不自己找些消遣,或是另叫人陪你出宫?”
小太子沉着脸,粗声粗气地道:“射柳、蹴鞠、马球,这些我都玩腻了,再说就你这身子骨,也没法陪我玩呀。所以就想拉你出宫逛逛集市,偏你又推三阻四,真没意思。”
苏晏听他抱怨的语气中,隐隐透着股委屈的意味,想想这小鬼也蛮辛苦的,不过十三四岁,就被套上了国家接班人的枷锁,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礼官、言官整天把祖制、圣贤挂在嘴边,还有那些太子太傅与侍讲也逼着他学这学那,稍有松懈就找皇帝打小报告,真比应试教育压迫下的高考生还要可怜。
当下心一软,便道:“殿下若真觉得无聊,不如我们来下棋,如何?”
“下棋?”朱贺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围棋还是象棋?”
苏晏微微一笑,“都不是,是国际……不,西洋棋。”
朱贺霖眼中一亮:“西洋棋?西洋人也下棋?他们的棋子跟咱们一样么?”
“呃,不太一样。”苏晏开始连比带划地解释国际象棋的棋具、规则和走子方法。
朱贺霖听得兴致盎然,命宫人取纸笔来,照他的描述画出样子,再交给宫中的木匠即刻制作。
不到一个时辰,一副黄杨木制成的棋具便端了上来。苏晏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只不过王着冕服,后戴凤冠,棋盘边上的英文字母则入乡随俗地变成了天干地支,整一中西合璧。
朱贺霖搬了张紫檀云纹炕桌搁在罗汉床上,将棋盘放在上面,靴子一脱盘腿而坐,捋起袖子:“来来,咱俩交几手。”
苏晏挑了先手,一边行棋,一边指导太子布局与基本战术,接连几盘杀得对方丢盔卸甲,很有欺凌弱小的快感。赢到第十盘时终于忍不住得意忘形地大笑:“将!殿下,你可怜的王又要驾鹤西归了。”
朱贺霖气得面色涨红,怪叫道:“你那个明明是小卒,怎么会突然变为王后?”
苏晏斜睨他:“我没跟你说过么,当兵子走到对方棋盘的底线时,便可升级为后。”
朱贺霖一把抓起边上的一个闲散主教:“那我的相也要升为后。”
苏晏急忙拦住,“兵的升变是一种特殊着法,你那分明是耍赖,不合规则嘛!”
朱贺霖反手按住了他的手背,用力压在棋盘上,眉梢扬起,目光锋锐而桀骜。
“规则?谁定的规则?我是王,我指哪个是后,哪个便是后,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苏晏有些愕然地望着他那稚气尚存却英华勃发的面容,忽然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老虎再小毕竟还是老虎,太子虽然年幼,却早已习惯了至高尊荣赋予他的生杀大权,自己过于放肆逾矩的行为,是否会为将来埋下祸根?
这么一想,心下顿觉兴味索然,唇角挂起习惯性的轻浅笑意,“殿下说的是,莫说棋子,天下芸芸众生皆是陛下与您的臣民,为奴为后,还不都在殿下一念之间,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拦着?”
朱贺霖听得很是受用,可不知为何,对方嘴角边的笑容却令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意识到苏晏的右手还被摁在棋盘上不敢挣脱,他缓缓撤回掌力,眼见那白玉般的手背上红印浮起、指痕赫然,不觉眉头一皱。
苏晏微笑:“殿下玩累了吧,要不要歇息一下?”
朱贺霖抿了抿唇角,闷声道:“除了父皇,这宫里没有人下棋赢过我。我知道他们不是赢不了,而是不敢赢,就连输也要想方设法输得不露痕迹。可是清河,你却一连赢了我十盘,一点面子都不给。”
苏晏暗叹口气,推开棋盘,俯身道:“臣无礼冒犯,请殿下责罚。”
朱贺霖垂眼见他规规矩矩地跪拜,看不清神情,只一个乌黑的后脑勺伏在面前,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今后若是连他都变得卑恭唯诺,成为无数后脑勺中面目不辨的一颗,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这么一想,竟生出几分懊恼,屈起指节一个爆栗凿在他的额角:“起来!我又没怪你,瞎跪什么?以后不许动不动就下跪请罪!”
苏晏嘶地抽了口冷气,伸手一摸,额上肿起个小鼓包,登时心中怒起:靠,你以为我喜欢跪啊?上辈子顶多就跪过天地和爹妈,你个小屁孩算老几,拽得二五八万的,老子还不伺候了!
当即猛地抬头起身,正对上太子变幻不定的脸色,雄赳赳气昂昂道:“那我以后就不跪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朱贺霖一怔,神色有些尴尬,“这个……在父皇与百官面前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又看了一眼苏晏,飞快地接着道:“其他时候就免了吧,我也不喜欢看你跪着说话。”
已经作好获罪准备的苏晏大感意外。这个太子,不知道该说他是不摆架子,平易近人呢,还是汪洋恣肆,任性妄为?
朱贺霖见他一脸窘色,好似噎得说不出话,嘻笑着又戳了戳他的脑门:“傻了?也罢,下了这么久的棋你大概也累了,歇息吧,养好病陪我出宫去玩。”
这小鬼对玩乐还真是执着啊。苏晏心中暗叹,只得盘算着下次多做点准备,以防万一。否则就算太子不砍他脑袋,皇帝也铁定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