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何出此言!我等言官,当以规谏天子、左右言路为己任,廷杖乃是荣耀,何足惧哉!”
大兄弟,你是言官我不是啊,我只是个陪读(玩)的!苏晏无声吐槽。
“可不是!得知你前阵子挨了五十杖,大家羡慕不已,都说若是打不死,就是响当当的资历,人人说起都要夸你一声‘介直敢言’‘清流风骨’,是午门前挨过廷杖的;若是打死了,那就更是舍生取义,青史留名了。”
苏晏瞠目结舌,心里骂道:你们这群不挨打就不舒服的贱坯子!
“实在不行,也该向陛下或太子殿下讨个恩典,去诏狱中探视一番。学生探望老师,总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极是极,我等白日里便去过,刚进门就被锦衣卫赶出来,这才来找你帮忙。”
“清河兄,恩师有难,你该不会独善其身,坐视不理吧?”
帽子一顶一顶扣过来,苏晏怀疑自己要是再说半个“不”字,明天朝堂上就会有折子弹劾他“不尊师道,德行有亏”了。
他只得勉强应承:“明天我便向东宫讨个恩典,去诏狱探视恩师。”
一干同学和监生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翌日早晨,苏晏在东宫提起此事,朱贺霖一口就答应了,还给了他一块随意出入诏狱的腰牌。
只是他对原主的小学老师没啥印象和感情,实在不愿蹚这趟浑水,打算就是瞧一瞧,送点衣物食水,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就好。
结果刚走下诏狱的甬/道,他就有点后悔了。
甬/道阴森逼仄,潮湿寒冷,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不知何处传来的惨烈哀嚎声,怨魂泣夜一般,若有若无地萦绕身旁。
苏晏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同的锦衣卫校尉帮他提着食盒和一包衣物,习以为常地笑道:“苏侍读,这边请。犯官就关押在最内的那间,由千户大人亲自审问。本来按规矩,过堂前谁也不能探视,但您拿着太子爷的牌子,自然是百无禁忌。”
苏晏颔首不语,倒不是摆架子,只是觉得一张口,这满狱血腥气就能灌进嘴里。
他跟着这校尉来到深处那间牢房,一转过石壁,进入牢门,半空中一个血糊糊的人影就印入眼帘,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蹬蹬后退好几步。
后背撞上个坚实的胸膛。对方岿然不动,他自个儿险些崴了脚,站稳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撞疼的肩膀。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苏晏受惊转身,只见一名英俊剽悍的锦衣卫就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这人有点眼熟……苏晏觉得对方目光如刀,不是大砍刀,而是异常锋利小巧的手术刀,看人仿佛解剖尸体,刁钻毒辣。
双方贴得太近,几乎鼻息可闻,他警惕地想抽身,对方却牢牢抓着他的腕子,手劲大得惊人。
“苏大人可是忘了卑职?”
对方一开口,苏晏就想起,和状元崔锦屏喝醉酒那夜,澄清街石桥上,险些被绑去“吃醒酒汤”的事儿了。
原来是那个摸他脸的锦衣千户!
“鄙姓沈,沈柒。苏大人可以唤我七郎。”
他一口一个“卑职”“大人”,语气里却毫无恭敬之意,更像是绵里藏针的调谑。
记得当夜一干缇骑叫他“千户”,若是正千户,就是正五品,比自己这个从五品的洗马,在品秩上还要高半级。虽说武官品秩的含金量不如文官,起码也算平级吧。如此做派,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苏晏干笑一声:“不敢当不敢当,千户大人还是先松个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沈柒将手指一根根松开,注视苏晏的腕子,毫无诚意地道:“卑职不慎弄脏了苏大人的身子,真是对不住。”
苏晏被“身子”俩字膈应得一哆嗦,忙低头看手腕。
手腕上一圈暗红色的血迹,还散发着热意,是从沈柒手上沾染到的。他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吊在刑架上的卓祭酒——胸腹一片血肉模糊,根根肋骨依稀可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位的血……登时有些反胃。
“哦,想必苏大人是来看望恩师的,果然师徒情深。可莫要怪卑职下手太重,我也是奉命行事。”
苏晏的视线从不省人事的“恩师”身上移开,正想胡乱说两句场面话,赶紧走人。
沈柒一抬染血的手指,引路的校尉心领神会,当即放下食盒和包袱,离开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