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紧了紧他的手,“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你信我。我也希望,真有所谓的生死契阔,永不变心。”
殿门忽然被轻轻扣响,成胜的声音在外面道:“奴婢有要事禀报,是小爷吩咐过的事。”
朱贺霖转头道:“进来。”
成胜躬着身进来,眼角瞥见太子殿下和苏侍读同坐一张榻,还亲密握着手,心下猛然一颤,把腰弯得更低。
“说吧。”
“皇爷刚给新皇子赐了名,叫,叫……奴婢不敢直呼天家名讳。”
“恕你无罪,说。”
“朱贺昭。”
朱贺霖怔住,嘴里喃喃道:“昭,昭。”
他脸色煞白,眼眶却红得像要滴血,喉咙中嗬嗬有声:“天日昭……昭……”
苏晏看他神色不对劲,忙示意成胜先出去,关紧殿门。
朱贺霖眼白充血,额角青筋直跳,挺秀英武的五官显出几分扭曲的狰狞,又像是绝望的寒意。
他从弥勒榻上一跃而起,哑声道:“你知道宗庙次序吗?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右方,称‘穆’。
“二世称‘昭’啊,清河!你说父皇给他取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句老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苏晏语声平静,甚至有些阴恻,“再说,你父皇是始祖吗?不是呀,你非得强行对号入座,也不怕太祖皇帝从皇陵里跳出来,打你个不孝儿孙。”
被他阴飕飕地这么一说,朱贺霖的狂烈心绪如沸锅加了瓢凉水,顷刻冷静下来。
苏晏也下了榻,逼近太子,严厉地看他:“我刚才说的,你都忘了?不可妄自菲薄,不可草木皆兵,不可自乱阵脚!”
朱贺霖心虚地垂下眼皮,“我没忘……”
“没忘就好,打起精神来。你是大铭储君,国之根本!”苏晏负手而立,腰身挺拔,如苍松直于千仞之壁。
明明是个十六七岁少年,却仿佛有着嬉笑怒骂掩盖下的极坚韧的意志,与远隔五百年时光洪流的极苍老的灵魂,一双凤目风月尽褪,唯见风云。
朱贺霖看得痴了。心底一个念头逐渐清晰,逐渐扩大,牢牢盘踞了他的精魂。
他想和苏晏并肩站在峰顶,一览众山小,然后指着苍茫云海中的大千世界,对他说,看,是你为我许下这盛世乾坤。
朱贺霖猛地抹了把脸,擦去所有犹疑、担忧、动摇与浮躁,清了清嗓子,铿然答:“我知道了。”
苏晏满意地笑了。
“接下来,我该怎么面对父皇,面对卫氏,面对那个新弟弟?”
“勤勉忠孝。不卑不亢。春风拂面。”苏晏分别给了他三个答案。
“春风拂面的意思是,让我对那小东西态度温和,不要心生嫉妒?”
“不,你可以嫉妒,可以不喜欢,这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但你不能犯傻,不能让旁人看出你的嫉妒和不喜欢,以免授人以柄,找到攻击你的理由。”
“那我整天装着,该有多累。”朱贺霖抱怨归抱怨,心里打定主意要听苏晏的。
苏晏拍拍他的胳膊,笑道:“至少在我面前无需伪装啊,你我可以坦诚相待,忘了么。”
“我绝不会忘,清河也别忘了你说过的,坦诚相待。”朱贺霖定定地注视他,斩钉截铁。
苏晏颔首,又提醒:“后位空悬,这是皇上对先皇后的情分。殿下要小心,莫让这情分被人夺了。我估计卫贵妃有母凭子贵,晋升位分的企图,无论如何不能叫她得逞。继后之子,也算嫡子,不能给你的对手任何翻盘的机会。她若是想用儿子来邀功请赏,那么咱们就要让卫家犯错,犯大错,把她的功劳给对抵了。”
朱贺霖点头:“记住了。”
苏晏叹口气,“这下我真是铁打金不换的太子党啦,搞不好要替你操一辈子心。你得保我一世荣华富贵,否则这买卖就彻底赔了,我连棺材本都得折进去。”
“你当我是笔买卖!”朱贺霖失笑,佯怒地推了他一把,紧接着,又张开手臂紧紧拥抱他。
“清河,我知道你不图功名利禄。我保证,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有自得其乐、顺顺心心的日子过。”
谁说我不图功名利禄?给我钱,再多都不嫌多,给我权,多大都不嫌烫手。我的话里有几分真心诚意,几分借势而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你个傻小鬼,别被我忽悠瘸了!
苏晏伸手,抱住了太子抽条拔节、肌肉薄实的少年身躯,最后只吐出一句感慨与许愿:“……你可得长命百岁啊。”
压制住心底悄悄弥漫的不安,他决定当一只奋力扇动翅膀的蝴蝶,改变在另一个时空中窥见的,这位年轻天子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