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皇爷究竟在想什么?”从万鑫手里得到的那些证据,我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交上去?苏晏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豫王想了想,说:“也许是看在二皇子的份上。那孩子的确伶俐可爱,我瞧着,比贺霖小时候说话利索。”
苏晏警觉道:“王爷的意思是,皇爷认为二皇子是可造之材,故而不想太过追究他母家的责任,以免断了二皇子将来在朝中的支援?”
豫王身为皇帝胞弟,既是太子的亲叔父,也是二皇子的亲叔父。近年来,太子与卫氏之间愈发明显的矛盾,他一向不沾边也不在乎。这种态度,也导致两边的臣属们都心怀忌惮,轻易不来攀扯,以免暴露了自己的立场。
而此刻苏晏却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清河并非交浅言深的性格,这话问出来,潜意识中已经将自己划归到他的阵营内,当真是“同袍”了!豫王按捺着内心的欣喜与激动,说道:“不好说,皇兄心思深得很。但目前看来,无论卫贵妃是不是真的复宠,皇兄想通过此事让朝臣们明白——卫家不会因为真空教的事垮台,二皇子大有希望。”
苏晏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方才问道:“太子对此什么态度?”
本来朱贺霖昨日坚持也要一同送苏晏回府,结果宫里来人传圣谕,敦促赈灾事宜,他只好不甘地叮嘱了一番,赶回宫去复命。
此后豫王守在苏府,还没有见过他。
于是豫王答:“尚未可知。”
苏晏在心里慢慢琢磨这件事,总觉得有些违和。
地道爆炸后,他因为脑震荡在家中休息时,皇帝曾微服上门探望。当时就在这间寝室内,因为皇帝送了他一枚代表信任与承诺的私印,他不惜犯君臣大忌,点明卫家有争储的野心,将自己卷入一场危险的战争。
皇帝当时是如何对他说的呢?
——就让卫家继续当“弈者”手中的棋,他下的步数越多,暴露得越快。
——把祸患养到足够茂盛,你才会知道,它的根系有多深,上下左右的勾连有多庞大。到那时,才能连根拔起,将主恶连同党羽彻底铲除。
皇帝极少对人说掏心窝的话,再亲近的臣子,也习惯性地先掂量过对方在秤盘里的分量,再决定让对方知道多少、往哪个方向去。不知为何,苏晏总觉得,皇帝对他说的这些话并非出于权术,而是真心。
那么眼下这个架势,皇爷究竟什么打算,是继续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又有了新的想法……
前十五年对太子的宠爱,是否更多是因为只有这一棵独苗,没得挑选;而现在又有了二皇子,所以动了让他们竞争上岗的心思?
卫家背后最大的支持力是太后。皇帝与太后多年来母慈子孝,据说他刚登基时被一批老臣压制,还是与太后联手,才夺取了朝堂话语权,如此看来,太后应该是与自己大儿子站在一条战线上。皇帝是否出于对太后的感情与回报心理,所以改变了主意,想要放过卫家?
苏晏脑子里两种推测绞缠争斗,左右难定。
如果他就这么直接去问皇爷,或许会得到一个相对清晰的答案,再不济也会有提示。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愚蠢的做法。
苏晏知道皇爷对他深怀期望,这期望不仅在爱欲上,也在国事上。如果皇爷只想让他当个承宠的情人,早就在冠礼时就占有他了,更不会煞费苦心地教导他、磨砺他,恩威并施地引着他在朝堂中一步步成长起来。
在弈棋时,皇爷从不放水,而他自己也要努力,才能接住对方的招数,不说大获全胜,至少也要做到平分秋色。
苏晏长出一口气,由着本心,在两种推测中做出决断,以及规划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荆红追见他长久地凝眉不语,问:“大人病体未愈,是否感到疲累?还是多歇息。”说着扶他躺回枕头上。
苏晏也觉得体虚,想多了头晕,顺势躺下。豫王识趣地起身:“你好好歇着,傍晚我再来看你。”
傍晚?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苏晏说:“还请王爷回府休息。下官不敢劳烦王爷来回奔波,也着实受不得这般厚爱。”
豫王轻笑一声:“不劳烦,也就是横量一道巷子的距离,谈不上奔波。”
什么意思?就算相邻的两个坊,他家和豫王府也远不止一道巷子的距离吧,还横量?
苏晏疑惑地睁大了眼睛。豫王觉得他这个模样可爱,笑道:“眼下京城局势动荡,真空教余孽未除,你的安危要紧。你家后门对面的空宅子,本王买了下来,暂且住一阵子。今后就是邻居了,还望清河多多关照。”
苏晏:“……”
有钱了不起啊?就可以为所欲为?
“清河若是还不放心,隔壁有人住的房子我也可以高价买下,让侍卫们住进来。要不,给你换个住处罢,你这小院也太局促了些,王府附近有个空置的大宅院我看不错,不如搬过去?”
……好吧,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苏晏无奈地道:“心意领了,我还是自己赚钱买房,心里踏实。”
豫王走后,荆红追在床前半蹲下来,很认真地对苏晏说:“光靠大人那点俸禄,想买大宅院怕是得攒二十年。除非大人去当贪官,那多少房子都有。可属下知道大人当不了贪官,所以……我会努力赚钱,给大人买房的。”
苏晏又想笑,又有些感动,伸手抚摸贴身侍卫的狗头:“别忘了你已经金盆洗手,不再接杀人的单子。所以你打算努力赚我付的月例银子么?”
荆红追愣住,脸颊迅速染上红晕,低声道:“属下不需要大人养。我也能反过来养大人。”
苏晏笑道:“行,万一哪天我失业,就靠你养活了。”
荆红追觉得自家大人前途无量,决计失不了业,但这句话哪怕只是随口说说,依然令他满心喜悦。他舔了舔苏大人的手指,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苏晏任由他舔得手指湿漉漉,云雾缥缈的脑子里又走起了神,甚至冒出了个比豫王更不要脸的念头:不知道以后换了大宅院,阿追肯不肯让七郎过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