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心思由来已久,因为日复一日囚禁似的岁月,因为偶然得到的一本医书,因为千辛万苦攒到的银钱,让她意识复苏,想要离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今日,方氏更让她认清了一点,宋家住不得了。
从她将包着碎银的纸团传递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斩断这里的一切,包括与他的联系。
其实也没什么联系,那只是长者的一番心意。
他是一轮明月,皎洁莹亮。人人都爱月之华光,平凡如她,凭什么任她专美?
宋兰舟的脚步正停留在卧室门口,一道丝质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将他长长的身影投射其上。
清风霁月,玉树临风,举手投足皆是美好。
“哎哟君小姐,大公子已经来了,就在那里。”王嬷嬷回过神来,指了指门口,又殷勤的给她掖好被子,劝道,“要休息也不差这一会啊,难得大公子来一回,咱们千万不能失礼。”
确实是难得来一回,这婆子守了望舒院十年,原是主母的陪嫁却混得这般末等的差事,心里的憋屈自不必说。今日终于迎来了大佛,怎么也要抱个大腿,揩点油水。
“是啊小姐,奴婢给您穿衣梳洗。”云裳也赶紧说道,想让她快点出去争个脸面。
这机会真的是难得,以前盼都盼不到的,没想到今晚一顿责罚,因祸得福一般。云裳忽然有些感激织秀了,若不是她,大公子怎么会来?
君梨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影子,知道他就在门外。当即朝着那个方向欠了欠身,“抱歉了大公子,君梨不便见客,请回吧。”
未等宋兰舟张口,云裳已然抢话,“小姐!您别这样!”
要不是她身上有伤,小丫头恨不得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推到门口,立刻!马上!
或者将屏风撤了直接让两个人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开。
小姐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怎么就不知道使劲呢!把人家惹恼了掉头就走看你以后怎么办!
“大公子,我家小姐刚才上药的时候疼的全是汗,身上虚着呢,可能身体不舒服说话就有些……有些……”云裳斟酌着帮君梨打圆场。
宋兰舟一点没恼,言语中带着笑意,“没事,原是我冒昧了,本应该早些过来的,因为前厅客人刚刚散去,忙到现在。”
他的声音和煦如风,丝缕一般拂上面颊,再缓缓的沁入心田。
君梨垂眸,静静的听着。
从前,在坤安堂请安的时候,在回廊上相遇的时候,他都是这般柔和娴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琼枝玉树,温润如水。
云裳急得不行,压着嗓子催道:“小姐,您行行好,说句话呀!”
“……”说什么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十年,他们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姐!”
“……”她看着这个性急的丫头,心下叹息。说好的一起离开,尚未走好第一步便要回头了么?
“您别这样!”云裳扯她衣袖。
她抿了抿唇,“辛苦大公子了。”
“不辛苦,应该的。”
随后,一阵沉默。
王嬷嬷见此情形,讪讪一笑,“哎呀人老了记性也就差了,后院尚有茶水在烧,奴婢过去看看,天干物燥可马虎不得。”
不等别人搭话,立马跑回了她的东厢房,竖起耳朵坐等召唤。
瞬间,房间里再次静谧下来,只有廊下时不时的吹过清灵的风,呼呼作响,还有常青树与之共舞,簌簌不断。
“小姐,您再说点呀!”云裳又来拽她,一张小脸因为焦躁皱成了一团。
“……”一个在外面站着不走,一个在里面不停催促,搞的君梨无所适从。
细细思量,人家并非客人而是主人,而且今晚全赖有他,这般清冷待之,确实不甚妥帖。
于是柔声说道:“大公子,今晚多谢你了。”
他低头,沉沉的叹了口气,“莫再说谢我的话,是我来迟。”
“不迟,若不是大公子,我和云裳肯定……”意识到这话对方氏有诋毁之嫌,她顿了顿,“谢你是应当应分。”
“惭愧,是我来迟。”他对着她深深一揖。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间静静流淌,屏风上那个身影依然如故,恭恭敬敬,纹丝不动。
“……”她有些恍神。如此郑重,何至于此?
或者,是代他母亲向她道歉么?
“大公子不必如此,君梨承受不起。”
“是。”他低应一声,这才直起身子,双手交叉垂至腰际,恢复了刚才谦恭的模样。
不知怎的,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的有些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