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扶崖闭了闭眼:“师兄,对不起。”
公冶寂无抿唇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眼前的界碑。这百年来,凡间再无妖魔横行,只有些开了灵识,才修成人性的小妖。
仙门百废待兴,总会恢复成昔日的模样,人间一片和乐。
什么都好,只有一点不好。
从同悲道汇入世间那日,他们谁也没有见过苏苏。
世人都知道,有位毓灵神女守护着他们,可对于月扶崖来说,他失去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她不该留在魔域。”月扶崖说,“神女飞升,该去神域。”
公冶寂无说:“她留在魔域,会安心些。毕竟这是那个人留下的一切。”
提起澹台烬,月扶崖沉默下来,他冲公冶寂无颔首,转身消失在人间大雪之中。
公冶寂无看着眼前属于妖魔界的碑界。
“苏苏。”他淡淡一笑,说,“这些年我去人间,听了不少故事。夜里常常做梦,梦到一个叫做萧凛的男人。前些日,我回到六百年前人间夏国和周国旧地。万般都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只有两处没多少变化。”
“一为夏国将军府。百姓们说,那处府邸,曾住过叶氏几代上阵杀敌的将军,是永久的荣光,百姓们会记得英烈。”
“另一处,为曾经周国皇陵。”他轻轻叹息,“据说史书上无名的疯皇把最爱的人葬在了那个地方,他不许所有人打扰她的安息。”
人间积雪已堆积厚厚一层,几乎没过他的靴子,公冶寂无颔首,离开妖魔界碑界前。
他走了许久,一个披着白色大氅的女子撑伞走入风雪中。
她脚步轻盈,肩上落着一只蓝蝶。
“苏苏,你要去哪里?咱们出来了,阿宓(mi,音同蜜)会不会怕?”小凤凰才出生,弱唧唧一小只,引得重羽母爱爆棚。
“去看看故人,惊灭会照顾好阿宓。”她声音平和温柔。
“六百年前的故人?”
“嗯。”她笑笑,“也是过去的自己。”
重羽不再问,与她一同进入皇陵。六百年前澹台皇室的皇陵,空荡荡得荒芜。
周国都没了,自然无人驻守皇陵。
皇陵中煞气很重,凡人和除妖师都进不来这种地方。
苏苏白色衣裙迤逦在地,看见几只血鸦的枯骨停在一旁。它们不知死去多少年了,她久久注目,曾经竟是它们在镇守皇陵。
苏苏走过的地方,皇陵的冰冷被驱散,四周变得温暖起来。
她踏入最里面,看见一块灰色墓碑。
墓碑上落了灰,苏苏没有动用法术,用手轻轻拭去上面的灰。
上面雕刻的字迹清晰起来,重羽飞过去,盈盈蓝光照亮墓碑上的字。
苏苏弯了弯唇,启唇低声念:“澹台烬之爱妻,叶氏夕雾墓。景和二年,仲冬十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蓝色的蝶飞向另一端,重羽惊讶道:“苏苏来看,这里还有一个墓碑!”
两个墓碑紧紧挨着,像是合葬。
苏苏转眸看过去。
那墓碑比起叶夕雾的墓要新许多,她的手抚上墓碑,缓缓蹲下来。
一层灰落下去。
她看清上面的字,手指顿住。
怎么会?
——“叶夕雾之夫,澹台烬墓。”
连重羽都愣住了:“时间是……一百年前,上面写着是你亲手刻的。”
苏苏垂眸,心念一动,皇陵骤然亮起了光。
她神瞳看见墓碑之后,有一个妥帖安放的玉盒。
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敢触碰这个玉盒。
澹台烬离开已经一百年了,这些年,她作为一个尽职的神在活着。
她打开玉盒。
看见里面卧着一条金色的情丝,情丝旁边,是苏苏当年亲手串好珠串,一条剑穗,还有六百年前她赠予澹台烬的玉佩。
原来这些东西,全部在这里。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条情丝,苏苏很早以前就知道,情丝会承载一个人所有的爱意。
因次得到父亲情丝的叶冰裳,便拥有让人爱上她的力量。
她手指触碰到情丝那一刻,一副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一百年前,玄衣魔君孤身一人进入皇陵。
他换上白色的衣裳,把眉心的魔印盖住,背着一把剑,干净得完全不像入了魔的模样,靠在她的墓碑旁为自己刻墓碑。
署名的时候,他写下由苏苏所刻。
他抬手,幻颜珠模拟出一个女子的形态。
“苏苏”笑着说:“剑穗我织好了,你要贴身戴着,这次一定要记得回来。”
澹台烬望着她笑,眼睛里很温柔:“好。”
“凡人们说,相思珠串诚心织就,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生生世世,等你归来了,我们永久相伴,可好?”
少年墨发垂下,肤色近乎苍白到病态,轻声说:“好。”
苏苏抱住他,笑着说:“夫君,我相信你,你不是魔,你不是只会屠戮的怪物,苏苏在皇陵等着你,世人都不信你,我信你。”
他痴痴看着她,却不去触碰,只点头。
女子身形慢慢消散,澹台烬抚着墓碑,眼尾带着桃花色般的红晕,低声道:“我知道,你会爱我,你说相信我,你会等我归来。”
他餍足地笑,满足地像个孩子。
“我答应你,很快就回来。”
过了许久,他起身,离开皇陵。
人间的天幕是灰色。
干净的白衣少年重新变回玄衣魔君。
他温柔的眼睛冷酷下来,眉心魔印出现。
原来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注定会死在同悲道里,他为自己刻下墓碑,假装是苏苏刻下的。
他亲手编织好苏苏没有完成的剑穗,假装是她送给他的。
他沉浸在她对他很好的世界里,从容赴死。
可是现实中,他没能等来她的信任和保护,魂飞魄散。她爱众生,他曾用极端的方式想留住她,渐渐明白,什么才是爱她的方式。
这场神魔战役,众生皆有了归属,只有一个人,永远消散在了天地间。
苏苏握着情丝。
澹台烬,苏苏是不是永远等不到你了?
本不该有泪的神女,望着昔日赠他的所有东西。原来这一生,对他的好这样少,少到他连欺骗自己,都需要这般努力。
一百年了,她终于忍不住,在他墓碑前恸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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