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了作坊,在后院下了马车,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男娃尴尬地跟景星说:“这是硝皮子的地方,脏得很。走吧,去前面看。”景星说:“不要紧,大地方的场子,比这儿味道还大。今儿早上也没啥事儿,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慢慢看。”三人相跟上从后院转到中院,又转到前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三人坐在前院堂屋炕上,女子沏了壶奶茶,端了几样点心说:“景大哥,先吃点儿,中午我给你做好吃的。”三人边吃边聊,景星说:“兰子,这作坊弄得不错,都上机器了。干生活的地方,东西摆得很齐整。我看人管得也有条不紊,作坊运转得挺好的。我看完,觉得有这么几个地方需要改进改进。你俩看啊,咱镇北天干物燥,防火是个大问题,弄不好要出大事儿。再就是味道、污水的事儿,周围邻居迟早要提意见。三是库房就在作坊里,进出不方便,人多眼杂,也不方便管理。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细节,咱慢慢探讨。你俩听说过洋灰吗,又叫细绵土。”男娃说:“我见过,大地方的大场子都用那东西盖房子。我听说洋人那儿用这东西修堡垒,可结实了。可咱这儿没有啊。”景星说:“我有办法弄几车回来。唐山有个好朋友,他们家就专做这生活。”女子说:“那敢情好。一事儿不烦二主,就拜托景大哥了。”景星接着说:“包在我身上。我觉得硝皮子的地方得挪一挪,最好是不要放在城里头。库房暂时倒不用搬,只要把后院专做库房,跟干生活的地方隔开就行了。”
男娃陪着景星,两人见甚聊甚,聊到哪儿算哪儿。女子做了一道金鸡滩大烩菜,满满当当端上来一大盆,又端上来一盘热乎的油馍馍跟一盘花卷。三人吃好,相跟着去社里聚会。不一会儿,张申几个就来了,坐在炕上开始拉些文章的事儿。
过后,两口子听景星的话,把硝皮子的地方搬到了金鸡滩,女子瞅着挺好:“那儿人手多,安全,用水也方便。在村子边上下风口,单独盖一处大院子,专门干这营生,这下应该差不多了。”
没过两月,几马车洋灰就拉到了作坊。景星又不晓得从哪儿,弄来些铁丝、铁钉。男娃亲自监工,在库房木头上都裹了层洋灰,把后院加固整修了一番,跟前面彻底隔开。在廊道上盖了个棚子,改成间屋子,开了个交接东西的窗户,把后门扩大,方便马车进出。男娃心里美滋滋的:“这下齐活了,作坊又可以多放几台缝纫机。榆生在上海定的货也到了,作坊规模又扩展了一些,一切都挺不错的。”他当时咋都没想到,不好的事儿没过几个月就发生了。
景星有天在聚会的时候,神秘地说:“听说没,有东洋人到咱这儿来了。”男娃疑惑的问:“来做甚。”景星说:“好象要搞点儿什么事情。”男娃气愤地说:“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镇北算得上是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净土,可不能叫那些洋人玷污了。镇北的事儿镇北人说了算,那些东洋的西洋的洋人没一个好东西,走哪儿哪不安生,不晓得又打甚坏主意,一准没好事儿。”社里的小后生越说越气,有个小后生脱口而出:“杀了他们,镇北的事儿不能叫这些洋人沾边,谁沾谁就去死。”景星看了大家伙儿一圈,悄声说:“想好了没,想干就干,不干拉倒,胆小怕事的现在就走。”小后生一个也没动,小脸绷着,表情神圣而严肃。景星跟大家秘议了半天,分派好生活,叫小两口负责找两辆马车运东西,在指定地方掏开冰窟窿扔东西。小两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从景星手里拿到两把精致的小手枪,几夹子子弹,又从自家铺子里拿了几把镢头、铁锨。很快景星就传来消息:“今儿个开始行动。”男娃跟爹娘说:“兰子家来人说她娘想她了,叫回家住两天,兰子的几个哥哥想跟我喝点儿酒,聊聊生意上的事儿,今晚就住那儿不回来了。”公婆想着一个城里头住着又不远:“想去就去罢,没啥说的,安心在那儿多呆几天。”
两人叫上狗子,赶了两辆马车出了城。狗子赶着车,出了城门没多久,远远瞅见一行人站在路边等着,领头的人好象在哪儿见过,可又一时想不来在哪儿见过,只是觉得面熟熟的。三人在城外汇合社里的人往南走,景星说:“行动路线已经提前勘察了好几遍,行动时间大概在明天下午。”
众人七嘴八舌嘀咕了一路,下午赶到了行动地点。路上男娃悄悄跟狗子嘀嘀咕咕了半天,狗子听了很兴奋:“打小就佩服少掌柜的,从小到大比平常兄弟还亲近些,这回少掌柜的又带上我来了,干甚都能行。”
大家伙儿晚上在事先定好的车马大店安顿好,景星半夜悄悄推门进来。大家伙儿摸黑聚到一起,拉了拉安心的话。景星带了几个人骑上马走了,女人跟男娃单独住了一屋,两人把景星他们悄悄送出门:“马是提前寄养在店里的,管事的也是自己人,提前安顿好了,放心。”第二天吃过早饭,男娃带着女子赶着马车继续往南走。男娃说:“哭咽河从北向南流淌,穿过镇北,穿州过县汇入无定河,再汇入黄河,沿川道有许多耕地,也有不少乱石荒滩。”来到事先商定的乱石滩,小两口下了马车,男娃四处张望:“四下里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好着呢。”两人穿得很严实,男娃心里激灵了一下:“镇北的冬天风真大,冷得叫人没法在野地里长时间呆着。这才刚入冬,就这么冷。幸好出门的时候,你叫我穿厚些。”两人在冻结实的冰面上来回走了几圈,还用劲跳了跳,感觉河面彻底冻结实了。男娃找了个河中间些的地方,跟女子用力掏起冰来。冰冻得很坚实,镢头砸下去一砸一个白印子,只能掏下一丁点儿冰渣子。两人错开,抡起镢头用力砸,好半天才砸开个大窟窿。修整好冰窟窿,看着扔头肥猪进去都没甚问题,小两口歇了会儿,吃了口带来的干粮。看天色已经到中午了,还没见有人来,两人就拿出带来的冰车滑冰玩:“天太冷,不能闲着,要找个事儿做,给路过看见的人一种闲着没事玩耍的印象。”
景星骑马带着几个人来到众人埋伏的地方,跟大家悄声说了说情况:“有公家派兵护送着来的东洋人,等出了镇北地界,当兵的就回去了。咱这地方那些人肯定要路过,枪一响场面肯定有些乱,不要慌。咱分几拨,几个年岁大、胆子大、枪法好的带队。分四拨,一拨在这儿堵住后路,一拨去河滩方向,一拨去山梁方向,一拨跟着我到伏击地点。盯紧些不要乱开枪,听前头打起来了,就睁大眼睛盯好,别放跑一个人。都找地方藏好,别叫人看见。都小心些,别到时候伤着。”景星带着入了行武、枪法最好、眼神最好的喜子跟其它几个胆大的,去了探查好的伏击地点藏好:“伏击地点选得不错,官道周围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伏击点居高临下,没发现什么问题。”景星跟大家伙一块儿吃了点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呵气暖手聊着,等了老半天,放哨的喜子悄悄拿着望远镜给景星看。官道上过来了三匹马,前一后二护着一辆马车,景星拿起望远镜盯着仔细看了一会儿说:“没错,就是这伙人。大家准备好,听我的,放近些再开枪。我来吹哨子,听到哨声再开枪,稳住。”好一会儿过去,景星看距离差不多了,就说:“喜子你们几个瞄准马和人,顺子你们几个瞄准马车,一二三。”景星吹响了哨子,顿时枪声大作,马上的人掉下来,车上也下来个人往河滩跑。景星瞄准开了两枪,那人应声倒地。景星用望远镜又仔细瞅了一眼,逐个看死透了没,看地上倒下的人正在挣扎就说:“都找好位置再打一轮,把地上的人再瞄准打一遍。”众人瞄准又开了几枪,景星的心怦怦乱跳,强自镇定说:“喜子去看看人都死透了没,注意小心点,慢慢来。”说完又端着望远镜观察。喜子猫腰下去查看,一个地上的人动了动,朝喜子开了一枪。景星急声大喊:“爬下。”喜子赶忙爬地上:“幸好没打中。”景星招呼众人说:“瞄准,看打不死这些个驴日下的。”大家稀稀拉拉又开了一枪:“这下那人好象死透了。”众人松了口气,听景星指派散开四面朝马车那行进:“虽说手里端着枪,心里还是很紧张。”喜子眼神好,瞅了好一阵说:“全死结实了。”远处马车行驶的声音响起,大伙儿一看车上插着根杆子:“好象是狗子来了。”众人相帮着把死人的外衣都脱了,装进麻袋扔上车,把战场拾掇了一遍,弹壳啥的能找见的都装在罐子里,把死马也拖上车,彻底清理好,赶紧往河滩跑,到是了河滩又吹哨召集在那儿的人手。景星叫其它人都赶紧分头往回走,通知其它地方的人都分散着往回走,不要引起不相干的人注意。他留下几个力气大的赶着马车往指定的河滩走,不一会儿就远远看见在河床上滑冰的小两口。景星没好气地吹了声哨子走过去说:“你俩心还真是大,这会儿还耍耍。”男娃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伪装,都妥当了。”景星叫大家赶紧把麻袋往冰窟窿里扔,死马太大了,费了老大劲才塞进去,扒拉下来的衣裳放在东洋人的马车上点火一齐烧了,没烧透的大件扔进冰窟窿,没烧光的小件都放罐子里封好扔进冰窟窿。大家伙把气喘匀了,看没甚遗漏的,上了两辆马车慢悠悠往回走。狗子一路上听着大家伙在那聊天,一直琢磨在哪儿见过景星,心不在焉的他,由着马车由性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