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应召而至,匆匆入内,纳头便跪拜在地。
“殿下!微臣有罪!只是此事实在突然,手下人说是地门司的人挑衅在先,不讲道理,上来便就围殴,以多欺少,他们这才不得已还手。”
几晚没睡好觉的刘向此刻脸色发黑,神情焦急而愧疚。
“微臣给殿下惹了麻烦。微臣愿一力承担!”
束慎徽将他惯用的一支写得毛已秃减的紫毫放在笔架上,坐下,开了口:“你写个告罪疏,呈给陛下,言身上旧伤时发,也不能再胜任当前职位了,求做个守陵尉,出京,去守地动后的皇家陵寝。”
刘向一愣,抬起头。
身处皇宫,担任禁军将军这样一个关乎皇帝人身安危的关键职位,暗中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这些年,他固然位高权重,人前风光,但在内心深处,无时不刻,总有一种仿佛随时便将踏空坠入深渊的恐惧之感。是因少帝与摄政王亲善无猜,这才风平浪静。
然而,一夕之间,一切仿佛都起了变化。这几日他也听到了朝堂里酝酿出来的消息,言少帝改了主意,不愿用兵雁门。而于摄政王而言,发兵,显然是箭已上弦。
此刻刘向已是明白了一切。裂痕已然发生,暗流涌动,即将掀起的旋涡将会把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卷入,无人能够幸免。
这个时候,自己请辞,尚能全身而退。
他咬牙,压低声,一字一字地道:“刘向不走!便是被贬为贱吏,也可效忠主上!”
束慎徽端坐,淡淡地道:“从前本王便道你智虑不足,果然如此。行伍出身之人,心思总有几分颟顸,自以为是,实则愚不可及!你的主上何人?你是想害本王吗?你唯一需要效忠的,是当今皇帝陛下一人。自己不想活便罢了,妻子儿女,你也想带着一道沉沦?”
“殿下——”
刘向凝噎,不停叩首。
“就这样吧,我另还有事。”片刻后,束慎徽说道。
刘向黯然,最后只能从地上起身,转身迈着沉重脚步,缓缓朝外走去,忽然,又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贤王有个孙儿,与你女儿年纪相仿,他曾向我问过令爱。你若愿意,可将令爱婚事暂缓,日后嫁与贤王之孙。”
刘向猛地回头,见他面露微微笑容,看着自己。
刘向定定立了片刻,虎目慢慢蕴泪。
“多谢殿下!”
他哽咽着,转身再次下拜,重重叩首。
束慎徽拂手,示意他去,待人走后,他也出了文林阁,踏着微白晨曦,出了宫,回到王府。
他哪里也没去,直入库房,寻到了那口去年四月间他曾开启过的箱笼。
它此刻依旧搁置在原地,箱盖密闭。因为许久未曾有人动过,箱盖之上,已经蒙了一层灰尘。
束慎徽打开,取出那把被她弃下的他曾用作聘礼送去的月刀,带着,回到了繁祉堂。
他横刀于案,看了许久,最后,将它封入匣中,裹紧,唤来王仁,命派遣信靠之人送去雁门,交付给她。
“再替我传句话,就说——”
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已然转为明光的晓色,沉默了许久。
“就说,当初求娶她前,便备了此物。叫她务必好生保管,以备将来之用。”
王仁携刀去了。此时晨雾散尽,一道朝阳的光柱从窗外猝然扑入,迎面射入眼中,束慎徽只觉耀亮得刺目,几乎叫他无法睁眼。
他偏过脸,闭了闭目,避过这初春的第一道朝阳,他随之感到疲倦也朝他袭来。他命人打来冷水,双手泼扑于面,待精神恢复了过来,叫老太监为自己更衣。一件件,如往常那样,穿好朝服,最后自己亲手戴上帽冠,迈步走出繁祉堂。
上天有眼。幸而,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
从前这个曾令他寝食难安的最大的不甘,原来才是他此生最大的庆幸。
他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又想到她此刻恐怕正在焦急等待消息,迅速收神,轻轻催马,朝着皇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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