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哥老是在房顶上趴着不动弹,太久了终归不好,如果没有星露姐变着法的逗他,不知道会胖成什么样子,有空的时候,你也可以多督促督促他,一直偷懒也不是事啊。”
“……”
袁雪开了话匣子,嘴里便已是滔滔不绝,所言皆是北冥府生活中的点滴,以及北冥府中的大家。
北冥修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同意,偶尔插嘴几句,将这些话题发扬开去,如果不去关注周边越来越凝实的黑暗,这绝对是一场其乐融融的交流。
“师傅已经很老了,沈老前辈比她小两岁……啊,这个你可不能在师傅面前说,她最忌讳别人谈论她的年龄。师傅对我真的很好,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多替我关心关心她吗,她虽然传闻里蛮横无理,其实人很好的,大哥你也是感受过的吧……啊,这话也不许在师傅面前说,绝对不许!”
袁雪气鼓鼓的说道,话语中已添了几分焦急,北冥修则笑眯眯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当面摸老虎屁股,如此一来,袁雪才放心了些,轻抚胸
口,似是长吐出一口浊气,旋即面露欣喜。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滔滔不绝的讲上这么多话。
生前身后事,皆在话语之中。
她明白,北冥修也明白。
直到现在,他们的心,还能够连在一起。
当话题从北冥府落在雪峰剑宗时,这一次的谈话,已要落下帷幕。
袁雪深吸一口气,道:“大哥,我想看场雪。”
北冥修轻轻点头,寒冥剑已化作风雪斩出。
风雪骤。
凝魄。
覆雪。
沧浪叠。
种种剑招被他信手拈来,驾驭着浑厚北冥寒气,将寒霜覆盖到这片黑暗的每一处角落。
他选择性忘却了本体周遭的恐怖威胁,现在,他只想专心的造一片雪。
漫天风雪随剑意散落,纷纷扬扬,如柳絮随风飘荡,将这混沌的黑暗覆上一层雪白。
俨然一场飘扬风雪。
袁雪望着漫天飞雪,喜笑颜开,笑容灿若朝霞,明艳的将周遭都给照亮。
她张开双臂,欣喜拥抱面前风雪,仿佛一个专注于享受自己快乐的孩子,这样的动作,她已有数年没有做过。
她喜欢雪,从小就喜欢。
她也喜欢袁雪这个名字。
刚进入雪峰剑宗的那段时光,哪怕外面风雪弥漫,自己连入门心法都没记全,护体灵力几乎不存,她也能赤着脚丫,在风雪之中肆意撒欢,直到被师姐强行带回,哪怕之后在门内医者的照料下躺上十天半月,被门内派来温养经脉的老妇人数落不下百次,依旧乐此不疲。
她还不到二十,正处芳华,如果真注定凋零于此,风雪是她最好的归宿。
袁雪张开右手,秋水剑的虚影逐渐显现,被她一把握住。
虚幻的剑身稍显斑驳,那是意念不足以支撑其存在的征兆。
但她已不在乎。
秋水剑动,她在风雪中起舞。
雪峰剑宗剑路的灵动与女子轻盈的体态,都在这剑舞中得到充分体现。
剑随心动,人随剑舞。
她从雪峰剑宗,从北冥修这里学到的一切,都已融入其中,最终造就的,便是这场飘若惊鸿的剑舞。
仿佛雪中精灵,轻巧灵动,袁雪纤细的身躯在风雪中时隐时现,每一次惊鸿一现,都将周遭风采完全压下。
任黑与白交错,雪与暗同归,她始终是那最耀眼的存在。
剑势去尽,袁雪轻巧落在北冥修身前,收剑而立。
她眨着一双明眸,眼中透着明显的期待:“好看吗?”
北冥修重重点头,替她理了理微乱的发梢:“小雪的剑舞,足以让天下的一切剑舞黯然失色。”
“周寒大哥,你从来不会夸人。”
袁雪微微笑着,伸手揽住北冥修的胸口,整个人轻轻靠上,依偎在他的怀中。
北冥修没有挣扎。
“真好。”袁雪闭上双眼,喃喃道,“我一直想试试,这样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很温暖。”袁雪展颜一笑,眼中已不自觉有晶莹涌动,“有些……不想松手了。”
“那就多抱一会。”
北冥修爱怜的看着眼前女子,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舞剑时的袁雪灵动飘逸,现在的她,却透着清淡的飘渺。
她的意识在消散。
洁白的裙裳随身体一道缓缓透明,再无实质。
风雪飘扬之下,周遭的黑暗已完全凝固,再没有半分流动。
北冥修的意念即将去尽,风雪逐渐停歇,地上积雪亦缓缓消散,但他们都仿佛没有看到。
这一刻,仿佛静止,但终究无法真正静止。
北冥修不敢再看袁雪。
他怕这一眼看下,人便不在了。
袁雪轻轻叹息一声,半晌后,声音已细若蚊蝇。
“或许……是我任性了些,不要忘了我,好吗?”
北冥修轻轻点头,道:“不会忘的。”
“天山风雪独好,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袁雪眼前一亮,伸出已近似虚幻的小指,道:“拉钩?”
北冥修伸出小指,与袁雪轻轻相扣。
仿佛那年对于尚存警惕的袁雪,青年人伸出代表善意的承诺。
袁雪无声轻笑。
得了那一诺,他与她万里同行,不曾背弃。
得了这一诺,她已了无遗憾。
仿佛清风拂过炊烟,袁雪消散无形,小指幻影仍存北冥修指尖,紧紧勾连。
她消散在风雪里。
无声无息,再无踪影。
风雪落尽,北冥修茕茕孑立。
唯余指尖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