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时间怎么流逝,等锁魂铃再次响起,燕执夷不知道多少次抽出剑,抬手起式。他感觉到她在往相旖山赶来,握着剑的手一颤,任由他人剑锋刺入血肉。
他该是叶公好龙,察觉到她主动在奔向自己,竟会害怕。那串佛珠埋没在血肉脏污中,寻不见踪迹,而他如今浑身鲜血,狼狈不堪。
她见到他,会不会被吓得转头逃回承平宗,去做魏枕玉的弟子?
燕执夷肩侧伤可见骨,他面无表情地掷出手中已然发卷的长剑,贯穿对敌的咽喉。如此也不错,如果她奋不顾身的冲进血海救他,他才该心神不安,刀与剑都是不长眼的,她修为不精,如何保全自身?
他用脚尖挑起另一把剑,孤身迎向无休止的杀伐。
之前他总害怕韶宁会骗他,怕她丢下他,甚至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死,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今死期将至才发觉,他如何舍得韶宁陪他一起断送性命。天纵奇才,她应是一生平步青云,做云端上的仙子,而不是烂在污泥中的尸骨。
听见残存弟子高兴大喊掌门来了,燕执夷单膝跪地,徒留一把剑支撑着身子。血从额前滴落,他抬首看远处众人簇拥着的魏枕玉,手中箭对准了自己,千钧一发。
他早已没有法力去感受锁魂铃的动静,只在临死的最后一个须臾神色恍惚地想,如果韶宁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尸首,她会作何感想。是厌恶还是——
“韶、宁。”
箭身刺破血肉,燕执夷瞪大眼,心碎到无以复加。
韶宁低头看穿透胸膛的箭尖,她只知道燕执夷现在不能死,他答应了她要为相旖山和昙华城生灵赎罪,他说到还没做到,还不能死。
魏枕玉离她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那支破空而来的箭,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怀中小玉牌碎为两半,剧烈的疼痛将要把她撕成两半。
很快,很快就出阵了。素白的指尖抚上燕执夷的眉眼,铁锈味溢满她唇齿,韶宁一字一句道:“你不要,食言,记得活下去,除业障......”
燕执夷攥紧韶宁的手,忽觉以前天命给他开的所有玩笑,也不过如此。
他杀了蛇妖那一日,昏昏沉沉地走下相旖山,不知身上载着的是大仇得报重获自由后的快意,还是丧母后的悲戚。
他该是恨蛇妖的,尽管她养育了他十年,这抹诡异又沉重的恨意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爱憎不分、十恶不赦,在脏污中辗转半生,早知会死在天命之下,却在此命该绝之处见到了韶宁。
燕执夷想,其实他应该是恨韶宁的,哪怕带着无绝期的爱意。
他该恨她无处寻源的杀意,恨她满嘴谎话、不肯爱他一点,他恨她,他此时此刻恨极了她。
他恨她不肯带走他。
就像过往的一切一样,多么讽刺。当年燕家艳天的大火带不走他,当年与螣蛇的殊死厮杀带不走他,当年昙华城他亲手操控的焚城不肯带走他。
她也不肯带走他。
“你何苦为我挡下这一箭。”
她想以她的死换他的独活,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燕执夷握紧穿透韶宁胸膛的箭,箭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再次传来,韶宁已经没有力气抬眼去看他的动作,她倒入他怀中,绝了气息。
他抱紧韶宁温度渐渐流失的身体,感受箭尖穿透自己心脏的痛觉。燕执夷垂下眼,他们流下的血液不分彼此,淌在身下的姻缘台上,姻缘台随之发出黯淡光芒,誓成缘定。
他吻上韶宁额前,“如今我们这般,算不算都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