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道:“听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
竹枝郎红了脸,在幽绿的烛光下看十分诡异,道:“君上和沈仙师莫要取笑于我。”
沈清秋可没有意取笑他,他正一门心思琢磨壁画。这壁画色泽鲜艳,笔触狂潦,但能看出,正对大殿门口的,是一张巨大的女人脸孔,双眼弯弯,嘴角上扬,正是一幅喜不自胜的模样。这间墓殿,是圣陵“喜怒哀”三座圣殿之中的“喜殿”无疑。
天琅君并未觉察异样,说道:“他就是这样,脑子转不过弯。所以才一直向我恳求要带你来魔界。”
沈清秋一直搞不明白这种逻辑,略略回神,看了竹枝郎一眼:“要我来魔界,和报恩究竟有什么联系?”
天琅君从容道:“当然有联系。因为四大派一个都不能留下,若沈峰主现在还在苍穹山派,便也在这范围之内。他自然不希望你留在那里。”
沈清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刚才还觉得这位看上去是个讲道理的主儿,交谈过后发现,跟所有雄心勃勃把毕生目标都设置为“毁灭世界、杀光正派”的大中小BOSS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血统高贵的大好青年,被异族一帮修真的压在山下这么多年,心生怨恨也是应该的。沈清秋无语片刻,配合地问道:“下一步是把整个人族灭绝么?”
天琅君奇怪道:“为什么这么想?当然不会。我喜欢人。只是不喜欢四大派。”
他笑了笑,补充道:“相反,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人界。”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礼物。绝对不是什么能绑上丝带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沈清秋正想顺口吐个有点生疏的槽,突然,墓殿陷入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之中。
天顶沙石簌簌而落,沈清秋脚底站得稳,却晃得厉害,隐隐还能听到某种生物在远方撼天动地的嘶吼之声。他警惕道:“什么东西?”
天琅君凝神听了片刻,道:“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他转向竹枝郎:“多少?”
竹枝郎道:“最少两百只。”
天琅君笑道:“捕获十只都算了不得了,也真难为他。”
沈清秋听不懂,看来他们也不打算跟他交流一下让他听懂。天琅君拨了拨肩头落下的一缕沙灰,道:“沈峰主,我这外甥可是从五年前就拼了命的要帮你和苍穹山派一刀两断,不知你意下如何?愿意跟他走吗?”
这都直接把人掳祖坟里来了还问个屁啊问——打住,五年前,一刀两断?
沈清秋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金兰城,撒种人。就是让我和苍穹山派一刀两断的契机?”
想来想去,现在他有山不得归,一切的源头都是从金兰城开始的。沈清秋质问:“当时那个突然指向我的撒种人,是你们指使的?”
竹枝郎低了低头。天琅君拍拍他肩膀,似在鼓励:“那原本只是为了解决南疆魔族食物紧缺的一个小试验,不想沈峰主刚好在场,竹枝郎也只是想让沈峰主彻底断绝回归人界的心思罢了。”
沈清秋立刻对竹枝郎怒目而视。说好的报恩就是这个,找撒种人黑他,坑爹呢?!蛇的报恩果然不靠谱!
竹枝郎低声道:“沈仙师,君上说要抹消四大派,就绝不会留一人存活……在下真心不希望到那时候……”
沈清秋压着怒气,说:“秋海棠也是你找来的?”
天琅君道:“不认识。”他看了看竹枝郎,后者立刻看向沈清秋:“那女子并非在下寻来的。”
那突然出现的秋海棠和撒种人左右夹击沈清秋,逼得他不得不主动投降被幻花宫押进水牢,难道只是巧合?也罢,事到如今,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沈清秋道:“除此之外的原因?”
天琅君慢悠悠地道:“召沈峰主前来,的确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他叹息了一声:“我那个儿子,这么多年来真是劳烦沈峰主照顾有加了。”
虽然早有预感,和洛冰河脱不了关系。沈清秋还是心中一紧。他勉强打起精神,道:“洛冰河?又关他什么事。”
天琅君噗嗤笑了一声,低头道:“怎么说呢?我发现他对沈峰主,非常之……”
他话说的暧昧不清,甚至答非所问,沈清秋却不难做出一大串联想推测。
随着天琅君使用这具身体的时间越长,魔气越盛,修为恢复得越多,肉身就会愈加残破,到处打满补丁。他迟早需要一个新的身体。这身体最好是有血缘关系,同为天魔血系传承人。如果因为混血关系,自带两套修炼系统的话,那就更妙了。
有谁的身体比洛冰河的更合适?
沈清秋眯了眯眼:“召我回魂,目的是引他前来圣陵?”
天琅君道:“沈峰主真是明白人。”
沈清秋提醒他:“洛冰河现在还没坐上你原先的位置,不能进入圣陵,就算他想来,也来不了。”
天琅君却像对他很有信心,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够来。”
沈清秋缓缓地说:“不管你想做什么,那可是你儿子。”
天琅君道:“的确。”
“你和苏夕颜的亲生儿子。”
天琅君道:“所以?”
听到这里,沈清秋终于确信了。
天琅君谈及洛冰河的寥寥几句中,虽然微笑不减,可言辞神情之中,透出一种冷酷无情。
正版的天琅君以往在沈清秋脑子里那种热爱和平、深情似海的形象出入太大了。他提到苏夕颜的时候,语气都不带个颤。喜欢称洛冰河为“我这儿子”,可分毫不觉得他有任何父子亲情的概念。
他不光不是一个和平爱好者、连爱情至上主义者也不是。完全颠覆了沈清秋长久以来(一厢情愿)的认知。
其实这也正常,对于情感,魔族本来就疏离冷淡,他们更注重口腹之欲,崇尚权势和力量。只是,怎么也不至于是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沈清秋多少有些不舒服。
洛冰河真的是……一个真正爹不疼娘不爱的人。
金兰城这个黑锅,沈清秋一直都扣在洛冰河头上,这孩子委委屈屈被糊了一脸那么久,申辩了几次,尽皆无果。不久之前他们刚分开时,沈清秋还用话狠狠刺过他。
他心中对天琅君颇有不满,可细细思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伤洛冰河之深,更甚其父天琅君,才是致命。
墓殿刚陷入一阵死寂,第二阵百兽咆哮和地动山摇降临,打破了一池死水。这次来势愈加凶猛,几乎逼近天崩地裂之势。沈清秋下盘再稳也站不住了,他单手扶着棺材:“有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还没说完,墓殿上方嵌满宝石的天顶突然大片大片倾塌下来,殿中三人都反应极快,远远让开。一声巨响,有个沉重的东西砸了下来,落在墓殿正中央,烟尘滚滚和晶光乱闪里,现出一团庞然黑影。
洛冰河踩在一头通体漆黑的巨兽上,黑衣共白尘乱飞,心魔剑在背后凛然出鞘,一双眼睛赤光流转,正杀气腾腾俯视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