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到底还是被祁斯遇发病这件事吓了一跳。前两年他始终还存着些侥幸,认为沈医有可能是在骗他。眼下祁斯遇病得这么明显,他甚至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他怎么样了?听说老二在那儿看了一宿。”
“能治。”祁哲说,“太子殿下说他能治,阿遇也有机会痊愈,只是麻烦些。”
“朕派两个太医……”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哲打断了,“陛下,太子殿下说他能治。”
皇帝看着祁哲,想了想说:“罢了,那就让老二治吧。”说完他还不忘多叮嘱一句,“你们也多盯着些,若是有什么情况,还是要及时和朕说,朕好派太医过去。”
“陛下放心,臣只有这一个儿子,必然是用心的。”祁哲说话时也谈不上是带了点儿故意还是怎么,蔺辰峥听着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
祁斯遇就这么结结实实病了两个月,蔺珏和蔺端几乎是轮班照顾着她,三天两头就得往都国公府跑一趟。
“怎么又起来了?”蔺端问得无奈,“还穿成这样,别告诉我你是要练功去。”
“再躺下去我可真要散架了。”祁斯遇说得也很无奈,“宴行,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二哥说了不让你……”
祁斯遇打断了他:“但眼下珏表哥不是不在吗?”
“又念叨我。”她这话音才落,蔺珏就径直进了院子。祁斯遇看着蔺珏,完全愣住了,蔺端也意识到了点什么,带着颤声问她:“你没发现二哥来了?”
祁斯遇沉默着摇头,“听见的时候才知道。”
一旁的蔺珏也明白了她们的意思,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你的内力没了?”
“不是没了……”祁斯遇说得很慢,“我觉得它更像是被……被封锁了。我能感受到它还在,只是我用不了。我现在的身子,可能是与没习过武的普通人一般无二了。”
蔺珏说话时眉头紧皱着:“不应该啊。如果这些药会导致这种后果,师父不会一点标注也没有。”
“没事。”祁斯遇叹了口气,说:“又不是没了。被锁住而已,总有能打开的时候。”
祁斯遇病了太久,身上总是隐约裹挟着点儿病气。而且整日都在屋里躺着,又晒不到,白得也吓人。加上她不束发,黑长发配上这张过分白的脸,看着就像是个病弱女鬼。蔺端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不行,听她说完这句下意识就要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祁斯遇也不抗拒蔺端扶她,她现在病弱,连自己的骨头都嫌沉,有人扶就得借些力,免得累着了自己。
“我会再找找看的。”蔺珏在自己的本子上写写画画半天,终于又说:“没事阿遇,珏表哥肯定会让你恢复如初的。”
“好。”祁斯遇还朝他笑,“你也别总过来,太子天天到下臣家里医病,说出去不好听。再者说了,我也没事儿,没让陈厌去请你就说明我没事儿,你不用这么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蔺珏根本不应她的话,还说:“你跟我和老三是彼此最亲近的人,亲兄弟有什么可诟病的,没这个道理。”
祁斯遇听着这句亲兄弟忍不住抽了下胳膊,她这个动作弄得蔺端很摸不着头脑,蔺端还以为她是累了,还问她:“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还是扶你回去歇着吧。”
“哪有那么弱啊。”祁斯遇说,“我想在院子里逛逛,我怕再躺下去,中都都要下雪了。”
蔺珏来就是为了给她把脉,顺便看看药,他确实是忙,看完祁斯遇就走了。蔺端又陪着祁斯遇去荡了秋千,他站在祁斯遇身后轻轻推着祁斯遇,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忍不住说了一句:“要是就能一直这么推你荡秋千也挺好。”
祁斯遇偏过头去看他,说得好认真,“端表哥,可我不是一个安于一辈子坐在秋千上的病美人。我是祁斯遇,是问青剑的剑主,亦是大缙的郡王,这秋千不是我的天下。哪怕我真的好不了了,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和这世道斗一斗。”
“我知道。”蔺端轻声说,“我会陪着你的。”
祁斯遇的病在入冬之后短暂反复了月余,这个冬天不大好过,连皇帝的身子也愈发差了。在祁斯遇生辰之前,息昭也回到了中都。他接连递了几个月的折子,说自己沉疴难愈,实在无法再担大任,愿乞骸骨,身归故里。
皇帝拗不过他,也不想临了了还担个不体恤臣下的恶名,最终还是同意了。皇帝从没有这么盼望过要过好一个新年,然而就在年根底下,越王突然率兵勤王了。
越王打的名号就是勤王,没说勤谁,却依旧师出有名。因为他拿的是当年嵘太子的大旗,他打小就和嵘太子更亲近些,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隔了二十五年,这面旗还是这样好用。他自越州起兵,一路还有不少人应和。
甚至还有江湖人帮忙。
皇帝当然清楚越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他拿到折子的时候蔺端和蔺珏都在面前,在跟他汇报年前最后一点琐事。
“他还真是会藏,竟然生生忍了这么多年。”折子直接被丢到了蔺端面前,皇帝还说:“老三,你看看吧。”
蔺端大致看了看,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立刻请命说:“儿臣愿意前去平乱。”
“他们都怕朕死了。”皇帝笑得狰狞,“他们怕朕死了就不能替他平反了,一群蠢货,也不怕朕要他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没人敢接话。蔺端捏着手里的折子,心里惊涛骇浪,他突然意识到:这才是越王叔要做的事。
“你去和他周旋。”皇帝平复了些,又和蔺端说:“你和他说,朕不想杀他,早日收手,大家还都能过个好年。”
“是。”蔺端说完就下去了。留下的蔺珏只能轻声叫他:“父皇?”
“越王起兵勤王了。”皇帝和他说完又问,“老二,你也在等朕死吗?”
蔺珏闻言立刻跪下了,“儿臣不敢。”
皇帝却还在说:“朕也做过太子,朕能理解。”
“儿臣没有。”蔺珏不敢应,只能一直否认:“儿臣绝无不臣之心。”
“若是你能在老三不在的时候登基,倒也是件好事。”皇帝自顾自说着,“大事总要稳妥些才好。”
皇帝知道蔺珏是不敢说话,反正他也没想要从蔺珏这儿听到什么,那些伪善的话,还不如不说。
“他们都想为他翻案,可朕没错。”
“儿臣知道。”蔺珏终于开了口,“父皇是承天命而顺之,当然没错。”
皇帝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朕不想杀越王,你能明白吗?”
“儿臣明白,父皇是重视和越王叔的手足之情。”
“景平,父皇希望你也能如此。”皇帝难得和他说句软话,但又是为了他的兄弟,“日后不论发生什么,给你的兄弟们留条活路。”
蔺珏问得困惑:“兄弟们?”
皇帝也意识到了自己失言,轻叹了一口气,又说:“朕确实糊涂了,都忘了老大已经不在了。”
“是儿臣不好,又勾起您的伤心事了。”
皇帝只是朝他摆了摆手,说:“回去吧,也多回去陪陪你的王妃。”
蔺珏才起身要走,皇帝就又把他叫住了,“对了,斯遇怎么样了?”
“阿遇已经好多了,只是武功还比不上从前,需要多练练。”蔺珏说得恳切,“您放心,新年的时候她就能进宫来给您请安了。”
“他遭这么多罪,也是造孽。”皇帝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