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黎断澜闻言哼笑一声,道:“那子宇他们一行人呢?找到了吗?”
句璲当然已知他们逃了,但他只道:“目前尚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此时忽然一名武士进到大殿禀道:“主尊,荆越侯芈盖差人送来信笺,说要亲自交给主尊。”
墨黎断澜本想让他把那荆越信使请进来,又觉不妥,便道:“他在西前殿么,我去见他。”及他走到那名武士跟前又道:“三日后,你们就将樊陵的尸身移至墨黎后山火葬吧。”
那名武士连忙应诺。
这日紫霞山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子宇醒来之时,正伏身在一滩泥水里,冰凉的雨珠正穿过那仅仅只有数十丈宽的天空,落在他的头上身上。
他已记不清自己在坠崖之后,到底昏迷了多少时间。虽然周围光线很暗,但他仍开口吐出一嘴的泥沙,似乎不无得意地自嘲道:“这般并不像是地狱的光景。”
不远处有一棵大树,但似乎全无遮蔽风雨的作用,他觉得很不舒服,伸手从腹下掏出一截断裂的大树枝,远远抛出老远,那东西硌得自己太痛了。
当子宇试图站起的时候,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感从左腿传来,“嘭”地一声又栽倒在泥水里,显然左腿骨已经折了。胸口也隐隐作痛,他伸手到胸口,摸到肋骨时痛感极其明显,他当即吃了一惊,又反复摸了几道,还好并没断掉,或许只是骨裂了吧,若只是肋骨骨裂的话,他反而少了许多担心,那比起肋骨断掉要好得多了。
当雨水渐渐变小的时候,天色显得明亮了一些,子宇的头脑不再像初苏醒那般迷迷糊糊的,稍稍清醒起来,此时饥饿感就像一只埋伏在他体内的远古巨兽,突然从沉睡中醒来,张着血盆大口,向他猛烈袭击。
他仰面躺着,任凭雨水打在他的额头,滴进他的眼睛,溅入他的鼻孔,落到他的嘴巴。子宇面上只是拂过一抹苦笑,若非身陷绝境之中,又有谁能如此时此刻这般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微弱与渺小。
子宇望着那一线云天,不禁心生感叹:似我这般,站不能站,却于这绝地之中一人生存,所余不过一口生息,随时都会命丧黄泉,却仍一时一刻都逃不过饥饿的追捕,不得不佩服上苍,它手握云天对世间生灵的考验,不得不佩服上苍,它高高在上无视一切的凉薄与淡然。
想到此处,他奋力翻过身去,在那泥泞之中,伸开双手,要往前方开阔之地而去。他不管身处多深多厚多冰冷的淤泥之中,更不管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只顾向前行进,哪怕艰难,哪怕缓慢,哪怕只是匍匐在地,哪怕只是以手代足。他每一次向前伸手,都能紧紧抓住淤泥之下坚实的土地,就像以往他矫健的脚步一样,将它连同泥污留在身后,就这样“一步一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也许生命真的是是这炎凉天地间最特别的事物。生命,她不像岩石那般沉默冰冷,也不像火焰岩浆那般炽烈烧灼,更不像云烟尘灰那般随波逐流,没有谁知道,生命诞生之初,她是什么,但她一定最温暖,最温柔,也最不甘寂寞。
就连缔造宇宙的上苍也包含在内,它非但不会知道,而且它定是最不会知道的那个,因为生命若非是为万物之灵,那上苍恐怕也就只能自诩为万物之主了。
良久雨住,继而日出,当这一盘日轮骑在中天之时,为峡谷两岸切割而来的温暖阳光瞬间洒落下来。
谷底深处,直至此时方才如黑夜迎来白昼。
子宇挥了一把汗,只觉周身寒气散尽,变得温暖起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气脉在重伤之后已渐渐活跃起来,这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二十年的生命里,这种感觉,他只在修习轩辕心法突破瓶颈,修为得到晋升的时候才偶能体会一二,但那时浅尝辄止的感觉与这次实是相去甚远。
相比初时醒来那般虚弱,子宇此时只感到自己体内一股热流生生不息,源源不断,精神状态甚至比起往日还要充沛许多。
这种感觉来的奇怪,该不会是产生了幻觉了吧,子宇不禁暗自担心,他在那泥泞之中顺手抄起一截树枝,尝试着以它作为支撑,果然一发力就站了起来。
“虽然折了一条腿,我还是能够站起身来。”
这会儿有了这样一把手杖,反还让他傲娇起来,当他直起身来后,他便再不是那个伏身地上并在一滩烂泥里艰难求生的人了,这让他顿时恢复了昔往少年的感觉。
站起身来,视野就开阔多了,子宇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自己正身处山谷深渊之底,但见身左身右,都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峭壁,拔地而起,直连云日,这两边没有任何出路可言,后方又是一角深谷,走势趋窄,越是远处越是黑暗逼仄,看来也不是求生之门,唯独前方略略像是日光朗照之地,而且地势也较为低平宽阔。
他毫不犹豫地拄着手杖,向前走去。
脚下其实是没有路的,不但没有路,而且地势倾斜,到处都是纷乱的卵石和滑腻的苔藓,又何况他仅有一只真正的脚可用,手杖也使的不熟,时不时就要摔倒,不多远就已把他走得满头大汗。
于是他索性将路选在谷底中间那一条浅浅的溪水里,虽然有些淤泥,还显得湿滑,但至少地势是平坦的,这让他有了一种行端走正的感觉,如此果然好走了许多。
这般一连走出大半个时辰,忽闻得右前方流水潺潺之声,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转过右边一处山角,顿时一方百尺见宽的大湖呈现眼前,曲曲折折嵌在地表的浅流深渠,无不受其吸引,汇聚其中。
当然受到巨大吸引的不止它们,还有子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