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有血!”子宇不禁一惊,他赶上前去伸出手杖将那人翻转过来,果然,那人已死了多日了,甚至面容也已经开始腐朽了。
但因为这谷底极其阴寒,所以腐烂程度并不严重,再看看那人所穿的黑布衣衫,这个人的身份,子宇已经猜出大概,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个人自己见过,他就是十二月十五那晚,曾和自己一起登上紫霞山顶的四名墨樊陵的随从之一。
子宇回忆起,当时他们应该有三个人跌下悬崖,为什么却只有这一具尸体呢,难道另外两人也和自己一样没有死,已经离开这里了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们四个人几乎是在同一个地点先后跌下悬崖,但落在谷底的地点却不同了,单是这具尸身与自己坠落的地点就至少差了十里之远了,想那另外两人,是生是死,葬身何处就更难说了。
好不容易能见到唯一一个人,却只是一具尸体而已,子宇不禁大感唏嘘,又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身下血迹虽已混在泥水里,但还是格外刺眼,而且仔细去看,不难发现旁侧的泥地上拖着一道血污痕迹,那些血液干涸之后附在泥土和石头上,就连雨水也没能将之彻底冲刷掉。
想来他跌下之后,也和自己一样,摔在谷底泥沼里,未立即死去,只是在这里艰难挣扎了一番,才在莫大的痛苦与绝望中没了生息。且不论为善为恶,同样都是一条生命,但相比于他凄惨的下场,自己却有何幸,竟能残喘至今。
想到此时,子宇望了一眼灰暗的天空,心中不免大为悲戚。他当即在那湿土之上,奋力刨开一个浅坑,把那名墨黎武士的尸身埋入其中,又覆盖了一些碎石枯叶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他这一转身,背上已多了一把武器,原来正当他奋力抛挖泥土之时,忽然摸出一把直刀来,那刀原已被雨水冲埋在了泥沙中,子宇伸手取出,认出那正是一把墨黎武士的佩刀,他想到自己兵刃已经遗失,这刀拿来防身极是不错,便将它系在了肩上。
他不想像那位墨黎武士一样,将一生草草地埋葬在这个荒凉之地,但究竟如何才能走出这片堪称深入地底的山谷,却始终都是个难题。
子宇望着那万仞绝壁,又望着那如镜湖面,思索很久,想到那日飘在湖面的橘果儿,而附近却并没有橘果树,这说明橘果肯定是因为那日下了大雨,从另外的地方冲来的,根据这般推测,子宇得出结论,这幽深的谷底,除了头顶的天空之外,一定还有其他能与外界通连的地方。
想到此处之后,他便离开了那一处湖泊,每日都趁着午时,沿着与那湖泊相连的一条小渠向着阳光充足的地方寻找,不久之后果然找到一处橘林,然而却只是野橘林。
那些橘果儿大多都是青红泛黄皮儿,许多都已从橘林上落在地面,显然已经熟透了,子宇来到那橘林之下,捡起一只橘果儿,小心地捧在手里,不无遗憾地对它道:“可爱的橘果儿,若你不是独自寂寞地生在这里,而是农人种植的橘果儿,那该多好了。”
谷地虽然湿冷,但比起冰雪覆盖的紫霞山顶还是要温暖一些,这里地势也要开阔一些,每日最多也会有三四个时辰的阳光能够跨过那些绝岭峭壁的阻挡,照落下来。
子宇望着这一片生机勃勃的野橘树,又不由赞叹,即便天地只给了这点小小的恩泽,这些可爱的橘子树,却似乎仍很知足,也很乐观,因此才能终生都在这般绝地之中茁壮地生长着。
子宇穿过那一片橘林,又有了一个更大的发现,原来橘林对面是一个更大的湖泊。这个湖泊比他先前所见的那个湖泊更大出数倍,一眼望去,直若百丈碧波,子宇拾起手杖,兴奋地沿着那湖岸走了一程,发现一大一小两个湖泊之间是通过数条小河连在一起的,此时他若在空中俯视一番,定能发现两个湖泊的模样恰好就像是一个葫芦。
这一日虽没有寻到出谷之路,但是在此深谷之中能找到这样一个令人心神驰怡地方,也不失欣慰。不多时日影已暗,谷底山风沉落,光影漆黑,子宇便倚着一棵橘树,酣然睡去了。
翌日拂晓之时,东方霞光初透,一轮浅月正挂在天空之上。
忽然一阵衣袂飘洒的声音,落在枝头。
子宇从熟睡中醒来,他在那熹微的清晨里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正是那一片云天,覆在两岸崖壁之上,然而没有一如昔往那般看到一盘红红的朝阳。
在那一片湛青的云天之上,唯一所有的只是一轮淡淡的明月。
而眼前那橘树之上,则尽是细枝嫩条,缀满了长长露珠形状的青青绿叶,子宇正仰望时,忽然那些青枝绿叶沙沙齐动,一片皎白光泽已在眨眼之间落下。
子宇初时还以为是从山上落了一团白雪,连忙翻身挪躲,待他在那泥地之上滚了一骨碌之后,这才看到,眼前竟落了一位盈盈少女,她那一身素白衣衫亭亭如雪,怪不得让自己看花了眼。
子宇虽已睁大了眼睛,但还是又将手心摁在眼上揉了又揉,眼前素衣少女,冰肌玉肤,雪光莹彻,两弯新月眉黛之下,一双乌眸流透清波,如此洁姿皎质,犹若天上莲雪仙子一般,实不是凡间女儿能有。
此时她那雪容玉貌的脸儿,正映照在那一轮浅浅的明月之下。
子宇仍自失措地伏在地上,一时已不知明月与彼,是谁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