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压下心中那股无名火,试著扯出一个笑,说:“都说了别叫我少爷,叫我一声林大哥,我带你去见识一下京城,这地儿我熟,好玩的多去了。”
少言到底还是小孩子,听见有好玩的,大眼睛熠熠生辉,露出一点点渴望来,又顾虑地说:“林伯伯只给了我两个时辰,我得回去。”
林文伦不耐烦地嗤了一声,说:“你还真以为我爹请你是干活来的,还不是看你可怜给你……”看到眼前一张小脸霎那间变了颜色,後悔不及,余下的话便全都卡在喉咙里,心里七上八下。
少言低下头,自己何尝不知,像他这样的小孩子,就算为人白做工,店家还怕担上干系呢。正如少爷所说,林伯伯不过是看他可怜给了一个栖身之所,只是被人这麽***裸地戳破,总是难堪。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少爷说的也是,只是受人点水,涌泉以报,林伯伯好心收留我……”
林文伦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说:“小老头,你倒会掉文,还受人点水呢!掌柜的是我爹,那我也算是你的老板了,我说的话你听不听?我说了你的活计就是陪著我”不等少言答话,把胸脯拍得山响说:“若我爹怪你,让他来找我。”
看著眼前高他一个头的男孩子一脸的豪放,似乎天塌下来也没什麽大不了。少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说:“好啊,以前就听说京城的天桥是顶好玩的地方,杂耍卖艺样样不缺,我早就想去看看了。可是只能去一个时辰,再晚就不行了。”
“好,咱就去天桥。”林文伦转过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返回来拉起少言的手,说:“跟紧了,街上人多,丢了可没地找你去。”迈开两条长腿开步走。
少言人矮步小,跟得颇为吃力,只能一溜小跑地跟著。看到林文伦毫无所觉,仍是跨著大大的步子,不由得一笑,这个少爷人蛮好,就是心粗了点。
此时四海升平,百业俱兴,天桥的热闹更是空前,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无不齐全,卖货的、玩杂耍的、兜售土产的、吆喝小吃的,少言从小生长於山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一丝欢喜倒底藏不住流露出来,林文伦大为得意,更是使尽浑身解数,将平日里找到的好玩的地方一一指给他。
从天桥这头到那头便花去了二个时辰,少言还待再往前走,却被林文伦拉了回来,心下不解,只见林文伦嘴角噙著笑,说:“再往西,便是茶楼戏园子之类的花街柳巷,你想不想去?”
脸上飞上一抹红晕,少言看他一眼,转身向回走。
两人这一玩,便到了傍晚才回来,先前说好只游天桥,可是这一疯,便将回客栈的事忘了,林文伦也不刻意去提醒,又带他去了城南的集市,花大本钱买了一大堆有用没用的小玩意来讨他欢心。每一次,看见少言惊喜的小脸,便深觉值得。
经过这一天,两人的感情无形中滋长起来,手拉手地回到客栈,林掌柜见了也只是一笑。
少言一回到客栈便挽起了袖子自动自发地帮起忙来,林文伦在一旁跟进跟出,想拐他放下手中的活计陪著自己。少言只是不答应,後来没法子,还是林掌柜下了圣旨,把两人赶到後院去了。
一到後院,林文伦就大喊一声,蹲下来抱住脑袋,无限苦恼地说:“我今天还没临贴呢,这下可糟了,明天交不上,夫子又要到我爹跟前嚼舌根去,少不得被打个二三十板子。”说著,偷偷斜眼看著少言。
少言如何不明白他的意图,便甩脱了手迳自走向柴房,嘴里凉凉地说:“那你还不快回去做功课!”说到後来,实在是忍不住,话里已经带了几分笑意出来。
林文伦虎地一跳,抓住少言的肩膀把他扳过来,咬牙切齿地说:“忘恩负义的小子,大哥我有难,你不说帮忙,还在一旁说风凉话。我不管,今天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少言挣脱了他的手,回到柴房,留下林文独个儿在院里目瞪口呆,嘴里喃喃地说:“想不到他是个小狼崽子!”
正说著,少言又走了出来,手里拿著一叠纸,走到林文伦面前挑了几张出来递给他,只是抿嘴笑,也不言语。
林文伦接过来一看,工工整整的小楷,大喜过望,抱住少言,“我就说,你哪会那麽坏心,原来你早就帮我临好了。你手里拿是什麽?”
“我也有功课啊,这些回去以後都要给娘看的。”
说著递到他眼下,林文伦拿起自己手中的两相比较,高下立判。只见少言手中的字峭刻劲绝,法度森严,笔划瘦硬,结体平正而险绝,端庄严整而不呆板。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有点沮丧,说:“跟你的一比,这个字简直就像是用脚写的,为什麽不把你手中的给我。”
“你手中的是我按著你的笔迹用左手写的,把这个给你,夫子会认出来。”
“左手?”
“是啊。”少言终於笑了起来,却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咧开了嘴。而是一股笑意先从眼里慢慢地晕开,一点一点的漾出来,终於扩散到脸上,整个人便笑得有如夏花灿烂,之中亦杂夹著一点点的矜持。
就在夕阳之下,林文伦心跳忽然快了数倍,眼中只看得到他的笑脸,耳中只听得到他娇娇软软的童音,“你知道吗?要把字写得这麽丑,其实也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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