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提高了内务府工匠以及受雇民夫的俸禄。”
扶苏从倒三角形的两边分别撕下一块。
“内务府工匠、民夫以及家眷,尽食其利。”
嬴政没好气地瞪着他:“那是食寡人之利。”
扶苏笑了笑:“无论如何,内务府人人振奋,愿为皇家世代效力。”
“再者,公私合营、筹建股票交易所时,朝中公卿勋贵皆受先生所害,损失惨重。”
嬴政终于平衡了。
听闻蒙毅最近往北地送去几封书信,让蒙恬筹集钱财,以备祭祀之用。
堂堂公卿世家,竟然连祭祀先祖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想到有人比自己更惨,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
扶苏又从倒三角形的两侧腰部撕下来一点,然后全部摆在书案上。
“说到这里,儿臣还要提一下皇妹。”
“她手中的工坊产出玻璃、香皂、从士人贵族手中搜刮了不少钱财。”
“而所有取之于公卿勋贵的钱财,都没有挥霍靡费。
“皇妹炼土取硝,开山挖矿,工钱给的十分丰厚。”
“内务府采买物料、雇佣人力,同样从不吝啬。”
“这些钱通过种种途径,最后相当一部分流入了黔首百姓手中。”
扶苏把撕碎的纸片重新贴好,倒三角形己经隐隐有了正三角形的样子。
“父皇,社稷的基础在日益稳固。”
“除此之外,还有推广水车、普及精铁农具、搜寻海外良种等惠民之举。”
“相当于把砂土砖石换成了水泥浇筑。”
“这才是万世不移之基业!”
嬴政聚精会神地看了会儿,指着中间的位置说:“那栋梁柱椽怎么办?”
“他们恨不得将陈庆寝皮食骨!”
“来日你回护他,士人会连你一道恨上!”
“届时众怒汹汹,你不杀他,士人就要杀你了。”
扶苏镇定自若地说:“士人之所求,唯富贵显赫,扬名于后世。”
“大秦这家商号之前的困局在于——出门行商是折本生意,朝廷一首在贴钱维持栋梁的稳定。”
“可是有了精铁兵甲和火器之后,行商需要的人手少了。”
“有了水泥之后,商路便利,花费的时日也少了。”
“有了更加趁手的农具后,获利却增加不少。”
“有了先生的指点后,大秦行商还知道域外货物贵贱,哪里有利可图。”
“父皇,那么多赚钱的生意,能满足公卿勋贵所需了吧?”
嬴政沉默了很久,目光一会儿看向书案上的三角板,一会儿看向墙上的天下舆图。
“陈庆之前说过一个词,叫生,生……”
扶苏轻声回道:“生产力。”
“对!”
嬴政目光深邃:“生产力,产的便是‘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拿出了足够多的利,故此士人、百姓如久旱逢甘霖。”
细想起来,其实有一部分武将对陈庆是相当感激的。
比如远在西域的李信、霸占朝鲜的蒙甘。
就连九原侯蒙恬也态度暧昧,从未与他起过正面冲突。
“厘清了利益纠葛,儿臣要做的事显而易见。”
“对下,延续惠民之策。”
“减免税役,鼓励垦荒。”
“另外要多培养能工巧匠,提高百姓的生产力。”
“内务府派出一个会操纵机械的民夫,能抵儿臣手下十个野人不止。”
“儿臣想要大秦子民皆能以一当十!”
嬴政接话道:“寡人还要多修道路,多造大船。”
“武将求战若渴,就让他们打个痛快!”
扶苏深以为然地点头:“天地如此广大,何愁功业不立?”
嬴政低声感叹:“幸而有陈卿。”
如果依照先前的势态发展下去,社稷危矣!
“父皇,您现在还要杀先生吗?”
扶苏戏谑地问道。
嬴政尴尬了一瞬间:“陈卿是诗曼的夫君,寡人怎会轻易杀他?”
“不过是一时气话,当不得真。”
扶苏很想补一句:君无戏言。
但是怕父皇下不来台,立时作罢。
“扶苏,你做的模型着实有趣。”
“不如留在宫中,寡人拿来观赏。”
嬴政忽然觉得,墨家也不是只会工造。
起码那两块三角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诺。”
扶苏爽快地应了下来:“儿臣写的文章父皇还没看过呢。”
“哦。”
嬴政坐回原位,聚精会神地观阅。
“诸夏一体,九州同治。”
他刚念完,扶苏就解释道:“百姓所求安,至多也不过小富而己。他们从来都不是大秦的敌人,唯有贼心不死的六国余孽才是。”
“为一己私利再掀波澜,陷众生于水火,实乃与众生为敌。”
“天下人当共诛之!”
嬴政脱口说道:“你要废止故民与臣邦之别?”
秦国的民籍有两种,老秦人毫无疑问是故民,而六国之地的百姓则是臣邦籍,另外还有双方结合而生的夏子。
三者的待遇各有差距,以示远近亲疏。
“当视情形逐步废止。”
“先生说过,欲成大事,首先要分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团结真正的朋友,攻击真正的敌人。”
“儿臣认为,六国子民是友非敌。”
嬴政犹豫了下没有反驳。
别的不说,楚地子民绝对是可以团结的。
他们愿意听从扶苏的吩咐,也愿意遵从朝廷政令。
其余的……
好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你还特意花费笔墨,表彰了内务府殉职的工匠,还有远赴海外的水手。”
嬴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历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会记得这些籍籍无名之辈?
“冶铁锻器,搜寻良种,皆是惠民之恩德。”
“他们为众生而死,当使世人不忘。”
扶苏一板一眼地回答。
嬴政读完整篇文章后,上下打量着站在身边的儿子。
他己经长得那么高啦!
沉稳内敛,洞悉时势。
初具帝王之相!
“寡人……”
“最近略感不适,太医诊查后说是积劳成疾,心力交瘁。”
扶苏又急又惊:“父皇,您怎么不早说!”
嬴政摆了摆手:“纤芥之疾而己,无甚紧要。”
“不过……天气渐寒,寡人欲往汤谷休养一段时日。”
“朝堂之事暂且交你打理,切莫辜负寡人信任。”
说话的声音清淡而平静,扶苏却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让我监国?
“为何迟迟不语,有何不妥吗?”
嬴政严肃地看着他。
“儿臣,儿臣……”
扶苏一时间百感交集,斟酌良久后作揖行礼:“多谢父皇信重,儿臣绝不负您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