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杰当然听得明明白白,会盟虽然是简国发起的,但真正愿意为简国出力而不求回报的,就是眼下这个看似弱小,却看不透彻的彖国。会盟虽然没有邀请彖国,但是彖国却是最有诚意结盟的,要是真的有事情发生,彖国定会挺身而出,全力施为。再者,人家虽然说得婉转,但确实是把仁义都捧到简国脸上来了,这可是所有政权都喜欢的东西。
虞喆向刘杰道明了此行的目的,对方自然是心领神会,这次会盟里面的利害关系,彖国这边分析得到是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刘杰此行还有一个任务,只要彖国和季国还在征战,这次会盟是无法进行的。于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说到:“贵国占了季国疆土,灭其精锐,现在弄得季国遍地狼烟,这些事情,太子如何替贵国开脱。”
叶晨与礼部那位谢侍读谈得欢畅,听得“开脱”二字,把方几一拍,“啪!”起身喝道:“刘大人,此事何需开脱!北铁一地历来属我彖国领土,如今物归原主,是名正言顺的事。两国交兵,季国有丧心病狂虐民之政在先,又有技不如人损兵折将在后,你这是替季国来要点好处?还是讨些安慰?”
厅上谁也没料到叶晨突然翻脸,一个个都懵圈了,刘杰还没说话,叶晨接到:“我且问你,季国数万军队从羊丘道而来,扰我百姓,杀我官民,羊丘道不是你简国之地吗?”
这一问,刘杰回复得有些懵了,先是季国怀疑简彖勾结,现在彖国又说简国与季国勾结,乱了半天,搞不好把两边都得罪了。刘杰之前几乎完全没想到厅上会有这么一位气宇轩昂的存在,结巴着问到:“这位是?”
叶晨身后的谢侍读连忙起身相禀:“这位是我国骠骑将军,叶晨。”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写字,“就是那位,那位。”
刘杰似乎恍然大悟,起身重新打量了叶晨一番:“将军威武,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是本官失言,望请宽宏大量。”说着作个揖,“方才将军所言在情在礼,只是兵马征战,非本官职份所司,明日定禀报上峰,查明中间误会,定会给彖国一个交待。”
叶晨这么一怒,除了叶崇和虞卿兰,厅上的人基本都站起来了。刘杰边说边招呼各人落坐,厅虽然不大,茶几和椅子可多的是。“将军勿怒,和为贵,和为贵。彖国会盟的诚意,国书上已写得清清楚楚,奏议朝廷定有批复。本官以为,贵国与季国征战不休,实在是劳民伤财,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与民休息,方是大仁大义。”
此言一出,除了叶崇和虞卿兰还在小声的说着什么,厅上竟没人说话了,虞喆又一次站起身,在厅上缓缓的踱步,来来回回转了很多圈,像是在思考什么。
叶晨心中暗笑,‘不休战,就不算仁义,不仁义,就不能结盟,我家岳父大人的国库可是早就想休战了,贵国的美意,嘻嘻,就等阿喆那厢来笑纳吧。’
战,肯定是要休的,虞喆确实在思考,只不过,思考的不是是否休战的问题,而是在彖季之争的问题上,简国的态度会有多大程度的偏颇。这个问题虞喆之前也想过,结合今晚的接触,虞喆本想思考得再深入些。显然虞喆有些失望,今晚来的这位,只是个探路的石子,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信息或价值。
虞喆回到坐处,叹了口气到:“北铁一郡,我国正推行新政,跑到季国闹事的,或许是些暴民,若要化解暴民的怨恨,恐怕需些时日。不如先生与季国解释解释,会盟之后,我朝多调集些粮食,广济于民,好好抚慰一番,或可化解。”
休战一事,虞喆这边松了口,那自然是彖国朝廷也有此意,刘杰心中一口长气吁过。但暴民什么的,这位太子把彖国朝廷洗得也太干净了吧,暴民就算怨愤,能所向披靡,还几路并进,往北杀进几百里?先前贵朝廷不是号称十万大军,报仇雪恨的嘛,哪家朝廷里会没有别人的耳目?这仇这恨都统统化作暴民了吧。
彖国北进,虞喆说得很明白,并非官方行为。充其量,只是北铁新政施行不小心犯的错而已,属于预料外的过失。当然,是可以化解的,就是需要点儿粮食,需要点儿时间。
刘杰还没回过神来,虞喆又到:“此番会盟,我彖国是受季国所派,有季国国书为证。待拜见贵国君上之时,自当奉上。”
彖国前来会盟的国书,刘杰自然是看了的,虞喆刚才一直隐忍,乃是时机不到。此时又将提起此节,刘杰也知季国理亏,就连简国都明显的有些不够厚道。
“季国狼子野心,分明是将我彖国当作附庸,才如此颐指气使,肆无忌惮,实在可恨之极。我彖国也是礼仪之邦,吾无意为难先生,季国若想了结此事,先摆好了姿态,可以谈,也可以听之任之。”虞喆说完,难掩气愤之情,竟然拂袖出堂而去。魏翔不动声色的跟着去了。“听之任之”这种调调的背后,自然又是得了叶少傅的真传。
虞喆走了!刘杰一惊,稍后回去复命,上峰怕是要少不了一顿怒斥,事办成这样,自己今后的仕途估计难捱了。一阵失落,口中喃喃自语,面上隐现颓色,已向彖国余人投来求助的眼神。
虞卿兰叹了口气:“先生不必自责,贵国虽未相邀,我等本也是为简彖结盟而来。若贵国为难,会盟一事,我国也无心掺杂其中,待贵国会盟事毕,再议简彖之盟也可。”
虞卿兰说得轻巧,若真如此,简国从此信义尽毁,如何能再与列国进行外交。刘杰赶紧接到:“自古岂有盟而又盟之例,不如在下秉明上峰,明日便觐见我国君上,贵国与季国之战祸,也由我国从中斡旋,如此可好?”
虞卿兰故作为难到:“若是可行,我等定会想办法让太子首肯。只是,明日觐见,会不会仓促了些,若季国生怨,影响了贵国会盟大事,岂不令列国百姓们失望?”说完又叹了口气。
刘杰起身到:“事不宜迟,在下现在就去禀请。”说完就往外走。平心而论,一个从二品的礼部侍郎,主持下祭典,充当下司仪是没问题的,在无明确指示的情况下,介入了国家间的谈判,除了一推一拖,哪里会有什么外交结果。不如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抛出去,过手的人多了,自己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这些想法从刘杰心中飞快的闪过,一个眼神,另外三人也赶紧起身告辞。
刘杰一迈步子,却走不动。回头一看,一只胳膊已被叶崇握住,挣了一挣,却丝毫不得松动。叶崇一脸无趣:“泱泱大国,招待他国使者,连酒也上不起吗?”
刘杰赶紧赔笑,疾命人去取酒。叶崇放开了刘杰,又说到:“此间若有好酒,老子可以慢慢等,若无好酒,我等现在就走,你家君上觐见不到我等,就只能觐见你了。”
刘杰又是一惊,这独臂怪人言语粗鄙,更对君臣之别无礼至极,哪有一国之君来“觐见”臣子和他国使臣之礼。如此重要的外交场合,居然还要酗酒。好像此人在驿馆籍册写官职的是“统领”,也就是个护卫的头头而已,彖国这一众人怎生如此古怪。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但笑归笑,这粗人说的话却十分紧要,如果因为自己的闪失,导致国君召见时找不着人,自己还真是吃罪不起,开什么国际玩笑。
刘杰又对白侍郎瞪眼到:“快去,要好酒。”
刘杰如此发狠,没耽搁多会儿,酒就到了。叶崇才看见那个托盘的小吏,一把又将刘杰捏住,“姓刘的,今晚咱们谈的愉快吗?”
刘杰本想发作,但对方手劲太大,只得克制下来笑着回复,“愉快,愉快,当然愉快。”
“谈判就像喝酒,此小杯如何愉快,换碗。”叶崇发话,由不得刘杰相拒。
很快,堂上搬来些碗盏,大小都有,盛酒的白玉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酒坛。叶崇动作之麻利,一下倒好了七碗。“恭祝贵国君上万寿无疆!”说着自己抬起一碗就干。
刘杰一行头都要炸了,若是祝点儿别的,还好推脱,这厮助的是本国国君万寿无疆,若是不喝,那岂不是等于在说,我家国君是个短命鬼呀、短命鬼。于是一个个咕嘟咕嘟,都是一饮而尽,风一般洒脱。
叶崇收去酒碗又倒,刘杰心中叫苦,趁那厮倒酒不来拉扯,赶紧抽身。冲虞卿兰和叶崇抬手拜过,“明日觐见,诸位静候佳音!”说着已快步出堂,四人鱼贯而去,待“告辞,告辞”之声传来,其人至少已出堂十步之外。
叶晨在一旁偷笑,不一会,又有小吏抱进来几坛酒,均已是驿馆平日款待贵客,所备的上乘货色。
叶晨等人中霄一行,一是为了争取会盟的名分,二是为攻击季国正名。此次简国会盟并未正式相邀,两国均有失礼之嫌,今日又有刘杰口误,可算是未经蹉跎,觐见之事已无悬念。只需能够进到简国朝堂,那么便可成功将季国劣迹布于天下,同时还可将彖国立于道德高地。要是始终开不了口,彖国和季国的是是非非,便只能由季国说了算。
在简国揭露季国的劣行,在列国间掀起声讨季国的浪潮。唯有如此,彖国此次不请自来的会盟,与假号乏虢的出师,才有了正当的名分。彖国上下许久的苦心经营,才算得上更加安稳,亦可说是争取到了消化胜利果实的时间和条件。
而刘杰这边,今夜前来,确认了彖国可以从季国退兵的消息,目的就算达到了。至于叶晨一行,反正刘杰这里也没什么干货,把自己想说的说了,达到尽快觐见简国新君的目的,已是算计之中的事情。唯一不爽的,便是刘杰一口一个本官,叶晨一行可以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列国对于彖国那种轻慢不屑的眼神。所以虞喆在肯定事态的进展后,果断离开,也算是对简国下马威的一种回敬。
虞喆愤愤出堂之时,刘杰已被逼到绝地,虞卿兰不失时机地伸过去一根救命稻草,刘杰怎会错过,接着叶崇又逼迫简国来人喝酒。于公于私,刘杰都犯了许多禁忌。在觐见一事上,只有给刘杰足够的压力,其才会尽心竭力圆成此事。
叶晨没想到的,是今日众人竟配合得如此默契,犹如事前操演过一般。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