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半圈,叶晨还是尴尬的笑了,叶崇坐在一侧的墙头上,不冷不热的。不用多说,刚才那只粪桶,肯定是老怪扔石头打爆的。看见老怪,叶晨难掩思念和欣喜,也不顾足下污秽,赶紧给叶崇问安。叶崇从墙头跃下,扶起叶晨道:“师傅对不住你,没能把两个儿媳给你带回来。”
曾经的叶崇无往不利,刀山剑林眉头都不皱一下,自从失了左臂之后,整个人变多了。直至今日,叶晨方看出师傅脸上那份深沉的无奈。叶晨心中感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傅为了自己,只身前往彖国赴险,而自己,却没为师傅做过些什么。唯有恭恭敬敬将叶崇迎入屋中,奉上自己现在可以拿出手的一坛子老酒,在中霄随处可见的“老爹烧”。
叶崇打量了叶晨脸上的面具,又质疑起叶晨奇怪的嗓音,叶晨赶紧解释了一番。为了家人,时运坎坷之时,能屈能伸什么的,那是漂亮话,忍辱方能负重,才是至理。
虞婷和虞卿兰没能救回来,叶晨虽有些不快,却不敢有丝毫的表达。毕竟,现在自己倒霉了,真心实意要帮自己出头的,就这么个师傅了。叶晨与伙房的几个厨头和伙计平日里多有往来,临时弄了些好菜给叶崇接风,还不算太丢份子。叶晨觉得这样的感觉挺好,没用的算计和虚礼都抛到九霄云外,师徒二人喝下的每一口酒,都是真真切切的情义。
叶崇从去年冬天动身,初秋才回到简国,来往路程蹉跎不说,在彖国的时间至少半年。虞昊当然知道叶崇的能耐,也必然知道叶晨会去救人,肯定是早有准备。叶崇到了霞城之后,免不了要打听消息,辗转寻找。好不容易得到了二女的下落,扑了个空不说,还与彖廷的众多龙尉大战了几次。丁业身为禁军统领,职责所在,与叶崇交手在所难免。叶晨没想到的是,无缺和一双这些江湖人士,也公然站在彖廷一边为难叶崇,这就有些令人气愤了。看样子,以鬼悟明为首的缘升道一脉,终究没能逃脱助纣为虐的命运。叶晨心中感叹,什么世外高人,什么六六歌,对于人性的认知,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看到房中三个没有刻名姓的平牌位,叶崇已知就里。叶崇此去,人虽然没捞回来,彖国的消息倒是打听到不少。弟子规基本废了,就剩下个雷光营,若不是虞博研属于彖廷一系,虞博研或许也得死。各营因为彖廷清缴“叶派”的干系,减员十分严重。即便是剩下不多的一些队员并入了雷光营,这支队伍的编制和战力也大不如前。叶崇这么说的依据,自然是在救人一事上,与这些家伙动过手了。
提及魏翔等人,叶崇把“老爹烧”喝得更猛了。一如叶晨从别处得来的消息一样,以谋逆之名,斩首示众,头颅悬于霞城西门七日,全尸是肯定没指望,虞昊狠就狠在连出殡入土都免了,尸首弃于城外荒野,任凭禽兽啃啄。据说当时有几位刚义的队员,冒死前去收敛,亦被旁边埋伏的弟子规同袍所杀,同样死的惨烈,同样暴尸荒野,这就是触怒君威的下场。
弟子规是叶晨倾注大量心血组建锤炼出来的队伍,终是云烟般散去。因为顾及到叶晨的感受,叶崇说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省略掉太多的细节。叶晨早知魏翔等人的逝去,每有思及,还是心中悲恸。
于此乱世之间,叶晨经历了太多不想经历的苦,虽然伤感,酒却没怎么动。这个小小的变化,让叶崇心中稍微宽慰了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
除了弟子规,虞森淼的北融府也没好到哪去。彖廷一连下了几道“众廉令”,就是奔着北融府的资产去的。树大有枯枝,像北融府这种曾经以一个组织之力,力保彖国北线疆土不失的存在,账目方面又怎会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这么一“廉”之后,北融府的经济受到诸多辖制,许多事情办起来,太过吃力,甚至直接就办不成。也就是这个原因,虞森淼只能固守怀德,倘若妄动,必招其损。有太多的细节,叶晨不得而知,天晓得胡砥造反是不是被朝廷逼的。现在竟然连虞森淼也有朝不保夕之态,虞昊继续这么昏招迭出,分明就是领着彖国往死里作。权贵们的日子都很难熬,人民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再这么下去,彖国必亡。
师徒两人边喝边聊,叶崇把这一趟彖国之行打听到的各色消息,尽量说给叶晨。其实老怪和叶晨一样,一度十分看好彖国,只要虞昊能悬崖勒马,彖国依然是列国中最令人期待的政权。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虞喆。花九畹曾给叶晨支招,如果想平安救回虞卿兰和虞婷,可以去求景冲,用被困于南霄的虞喆,去彖国换回虞婷和虞卿兰。此法虽有些不厚道,却是达到目的的捷径。叶晨不受彖国挟制,便没了后顾之忧,在简国定可放开手脚大展宏图。
叶晨一度十分心动,今日无意间提起,却被狠狠骂了一通。叶崇很清楚虞喆的性情,在彖国清缴“叶派”的事情上,虞喆若是有行事之权,事情绝不会演变成今天的样子。连患难与共、亲如兄弟的人都被动脑筋,这让叶晨瞬间被看得扁扁。若不是叶晨积极认错,老怪差点拍屁股走人,此时叶崇醉态七八分,说不定哪根筋扭起来,一刀将叶晨清理门户掉也未可知。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有些人不改本色,成了伟大的人,人民永远怀念的人;有些人不识初心,终究站在了历史不光彩的那一面。叶崇不是什么圣人,做一名侠客的品德还是有的。叶晨也不差,如果因为失势,就丢了君子品行,上天怎会偏偏选中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