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她从来没有拥有过。就连拥抱,都在记忆中找不到。她以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她坐在下首,听她询问,乖巧地回答,偶尔得一声夸赞,都能高兴上一天。
而后来,看着她把弟弟放到腿上,抱着,哄着,才明白,终究是不同的。她只能做一个合格的长姐,忘记自己的嫉妒,按照她的要求,疼惜幼弟。
她能理解,当然能。这是她娘亲稳固地位的根本,是她以后的依靠和希望。
所以,当她为了照顾生病发烧的儿子寸步不离几夜不曾合眼,却没有时间去看望一眼冬日落水的女儿之后,她也没有恨她,只是失望,也再也不会希望。
就是那个时候啊,命悬一线,因为这个,终身,无子。也好,为那样的男人不值,也不想变成她那个样子,一旦偏心过了,就成了伤害。
她是被推下去的。被自己的弟弟,这个家的长子,他父亲一度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儿子,母亲还是名受宠的侧室。
落水的唯一后果就是,她终于抽出了身的娘,借着这个机会,废了最有威胁的侧室,顺便帮小儿子夺回父亲的关注。而她,起码也借着这件事,借着破败的身子,得了一副丰厚的嫁妆嫁了个不错的人家。
比起很多人已经很幸运,她知足。
可是到了这个家,她才知道什么叫家。
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这就够了。不需要端着架子,学着恩威并施驾驭下人,不需要步步小心防备小人,不需要勾心斗角争宠夺爱,不需要费尽心思巩固地位。
用锦衣玉食换这些,她愿意。她不愿意的是,父母那么辛苦。就算他们不说,从越来越少的笑容,不见添加的衣物,越发简陋的饭食,都能察觉出来。就是这样了,衣服添得都是她的,肉蛋都是她碗里的,她看在眼里。
压下了眼中的湿润,唐嫣然努力保持自然,连忙转移注意怕自己真的哭出来。这个小家的出路到底在哪里?总不能一直靠着舅舅接济。
她会的不多。
书读了几年,夫子的夸赞也换不来钱。也看了不少风月传记,可又不能写来出版。
对了,她还写了一手好字,在京城女眷中颇有盛名。只是女子的字画诗词都是不可外传的,最多是众家夫人暗自比较,作为择媳的附加分,或者是闺房乐趣。
当然最没兴趣却被逼做的最好的,是女红。作为女子必备技能,请的是最好的老师。在不和弟弟们一起上课后,更成了她最重要的工作。后来看清事实,熄了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也是靠着这个,磨了性子,学了忍耐。
以前她也不需要把绣品拿去卖,除了自用送人,也就送礼了。不是她自夸,皇后寿辰,她敬献的那副麻姑献寿图可是被圣上亲口赞誉的。如今倒好,想卖也没法卖,她怎么解释自己突然成了刺绣高手?四岁的女红天才?又不是不想活了。
竟然是如此没用吗?
闭上眼,也难掩心中苦涩。枉费自己自喻天才,自持甚高,却也只能束手无策。
旁边的母亲又翻动了一次身子,还有一声极低的叹息。
原本咽下的泪水突然无法克制。
就是这个女人,拼了命生下自己,甚至为了自己大出血,命悬一线。又不惜一切,和婆婆撕破脸皮。
白天上班看不见她,所以晚上总要看她入睡才能安心。她们俩身体都不好,她吃药,从来不会说哭,却在看到自己面无表情喝下的时候泪流满面。她可以对婆婆的问责一声不吭,却在自己受到指责的时候像一头母狮。所以人都知道她是她的命根子,她也早就从心底认了这个娘。
可是现在,她帮不了一点,一点都帮不了!
唐嫣然知道自己哭了,哭得无声,可尝进嘴里的尽是苦涩。
或许真的是母子连心,宋慈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唐嫣然一惊,就知道不好。果然,宋慈一下子翻身起来:“宝宝?宝宝?”
灯一开,有些刺目,她半遮着眼,一副刚惊醒的样子,迷迷瞪瞪的问:“妈妈?”
“宝宝怎么哭了?做恶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啊?”
“啊?不记得了,我哭了?”伸手摸了摸脸,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怎么了?”隔壁的人也没睡着,被这原本轻微的动静吵醒,开了灯。
“没事,都快点睡吧。“
那边应了一声,熄了灯。
吓了一跳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宋慈刮了刮闺女的鼻子:“没事的了啊,妈妈在呢,快点睡吧。”
灯又灭了,四周一片黑暗。许是太晚,窗外连虫鸣都没多少,越发衬得满室安宁。宋慈在她背上很有节奏地轻拍着,再听着身旁的心跳和呼吸,唐嫣然渐渐闭上了眼睛。
不急,不急,一定会有办法的,一步一步来,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