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兰心惠质的少女,笑道:“来了有一会儿了罢?”
平儿分明是见他在陪着湘云、探春以及黛玉在一起玩耍,就不好进入打扰,十分贴心的少女。
“也没多一会儿,见珩大爷与云姑娘她们玩的正好。”被少年温煦笑意灼了下,平儿下意识避开目光,轻声说道。
心道,鸳鸯真是好福气,能将终身托付给这样一位奇男子。
贾珩看向眉眼婉丽,说话温柔和气的平儿,因问道:“凤嫂子呢?”
“就在屋里呢,整了一些账簿,说是大爷不过去的话,等晚一些再拿着账簿去宁国府。”平儿笑了笑,轻声说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我过去看看。”
两人沿着涂着青色栏杆的游廊走着,贾珩放慢了脚步,问道:“平儿,这些时日怎么样?”
平儿闻言,心头闪过一抹羞意,笑了笑道:“我呀,还好,每天陪着奶奶,最近府中园子的事儿,纷纷杂杂,手上的事儿是愈发多了,当然比不上大爷在外间忙的都是国家大事。”
贾珩笑了笑,说道:“那就好。”
心头却想起一事,自从贾琏流放以后,平儿却是没有什么着落了。
两人说着,来到凤姐院落,此刻正值傍晚时分,晚霞满天,青砖高立、藤萝薛荔的青墙之下种植着几树月季花,只是为墙角暗影遮蔽,无人赏顾。
贾珩目之四顾,明显感觉到凤姐庭院中萦绕着一股冷冷清清之感,而从青砖缝中长出的的蒿草迎风飘摇,更添了几分萧瑟。
“这长上草了,怎么不让下人打理打理?”贾珩问道。
平儿轻笑道:“奶奶平时不住这儿,这两个月雨水多,许是下人们疏忽了。”
“凤嫂子不住这儿,她住……”贾珩下意识说着,凝了凝眉,顿住不言。
不住这儿,多半是住他的东府,平儿现在为了便于和东府对账目,就在东府的一座跨院里住着,主仆两人说不得时时凑在一起住着。
贾珩还不知凤姐在他离家的这段时日,已经和可卿睡在了一个屋。
两人说着话,缓步进入厢房。
这时,凤姐得知贾珩过来,连忙盈盈起得身来,眉梢眼角满是笑意,说道:“珩兄弟,你可算是过来了。”
贾珩看向一身桃红袄裙,身姿愈见丰熟的花信少妇,落座下来,低声说道:“账簿的记载,凤嫂子与可卿看看就是了。”
“也该给珩兄弟这个一家之主看看的。”凤姐轻笑说着,似是厢房中太久没有男人踏足,一股清香在室内流溢,因是夏日,混合着略有几分燥热的气息,让人心神恍忽了下。
凤姐柳梢眉挑了挑,看向平儿,轻笑道:“平儿,怎么一点眼色都没,赶紧倒两杯茶过来。”
“唉。”平儿笑着应了一声,倒茶去了。
这时,凤姐将手中的蓝色封皮账簿递将过去,轻声说道:“珩兄弟,你看看,这段时日园子用的各项木石工料,都在这本总账上记着,还有其他更细一些的分账,等会儿,珩兄弟也可以找其他账房先生看看。”
荣宁两府共同出银修建的园子,修了有半年之久,土木石料以及人工费用靡耗不少,这些显然要让贾珩这位当家人,查看一下,银子究竟花在什么地方。
贾珩轻轻应了一声,好整以暇拿起账簿,在几桉上轻轻掀开一页,简单阅览了下,旋即阖上,抬眸看向对面的妇人,笑了笑说道:“等晚上,我带回来好生看看。”
“也好。”凤姐笑了笑,感慨道:“这园子可没少花银子,这都好几十万两了,修的是一个美观大方,就是在京城中也是数得着的好园子,我进去看了完工的楼阁,听管事的说,再等两个月就能竣工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这也是近些年府里最大的一项工程。”
虽无元妃省亲,但大观园仍是以另外一种缘由出现在他的面前,等大观园修好,自他魂归此界,刚好一年。
凤姐笑着说道:“可不是,如果不是那赖家、单家几个家贼,咱们府上早年头里也修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对面姿容艳丽的女子,问道:“凤嫂子,修过园子后,府里银子可还够使吧?”
凤姐说道:“这个还够使,家里人口多,当初从那几家抄了不少,再加上府里的几处营生还有进项,现在倒还有不少结余,珩兄弟放心好了。”
贾珩道:“那就好。”
凤姐轻轻笑了笑,丹丹凤眼眨了眨,说道:“珩兄弟是不是担心我又?”
本来想提着印子钱,但不知为何想起眼前之人曾居高临下……心底就有几分不自在,少妇将裙下一双绣花鞋并拢一起。
贾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凤姐。
“珩兄弟放心就是,现在府里蒸蒸日上,比之过去强了不知多少,那些缺德之事,我肯定是不碰的。”凤姐心头一紧,连忙说道。
贾珩沉吟道:“府中不比往常了,这段时日朝中发生的事儿,凤嫂子也见过了,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需谨慎行事,凤嫂子是聪明人,响鼓不需重锤,我就不多说了。”
凤姐轻声道:“珩兄弟,我知道利害,再说我一个寡妇失业的,纵是弄那些银子也不知给谁使呢。”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抬眸看向对面神情忽而怅然若失的凤姐,语气迟疑了下,说道:“琏二哥的事儿……”
凤姐幽幽叹了一口气,笑容凄苦说道:“别提他了,我现在落得今天,就是他的罪魁。”
贾珩想了想,看向对面神色苦闷的花信少妇,道:“凤嫂子如是觉得心里苦……”
他也不知怎么说,让凤姐改嫁,不说凤姐愿意不愿意,就是贾母也不会同意。
问题在于……贾琏流放之后,遇赦不赦。
现在的凤姐,几乎等同于守着活寡,让一个二十出头,膝下无子的少妇守活寡,本身就违背人性,尤其是凤姐时常抛头露面,时间久了,有些事……也比较难说。
“珩兄弟要说什么,只管说,怎么吞吞吐吐的?”凤姐芳心一跳,强自笑了笑,说道。
她如是觉得苦,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偷着……
嗯?
真真是魔怔了,想着这些做什么。
连忙将心头的一丝杂念扔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手中捏着的绢帕攥了攥,手心几是微汗。
贾珩默然片刻,终究说道:“凤嫂子应该听过我与尤大嫂的话,如是想回家,我和老太太说说。”
凤姐玉容微变,轻声道:“珩兄弟这是要赶我走?”
“凤嫂子误会了。”贾珩连忙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想着凤嫂子……终究不比珠大嫂。”
凤姐脸色刷地苍白,眼圈微红起来,似是自嘲一笑,说道:“是啊,我不像珠嫂子,我也没个一儿半女的。”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凤嫂子误会了,只是念及凤嫂子为家中操劳了不少,琏二哥遇赦不赦,凤嫂子终究太过凄苦了一些。”
一时间声音渐渐细弱,隐隐觉得当着一位寡妇的面说这些,好像……有些古怪?
凤姐道:“珩兄弟的好意,我知道的。”
端详着对面的少年,方才的话语在心头闪过,一时间百感交集,担心她孤苦,竟然不禁她回家改嫁。
只觉这些年不知向谁倾诉的委屈和心酸,实在难以抑制。
凤姐柳梢眉之下,丹凤眼里泪光点点,两行清泪无声流淌下脸来,一时间朦胧了视线,只是凤姐素来要强,并未发出哽咽抽泣之声。
就在这时,只见一方手帕递送而来。
“凤嫂子,方才一时失言,凤嫂子擦擦吧。”贾珩看向凤姐,目光凝了凝,低声说道。
这要落在旁人眼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凤姐呢。
凤姐静静流淌的泪水不由为之戛然,凤眸抬起,定定看向那方手帕,只觉心思复杂莫名。
迟疑了下,伸出纤纤玉手,接过手帕,只是难免触碰到那微凉手指,少妇恍若触电一般收回手,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一时间低头不语。
贾珩沉吟片刻,道:“凤嫂子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如是念着琏二哥,等过段时间,可以去一趟贵州看看琏二哥。”
凤姐这时擦过眼泪,捏着手帕在手中攥紧,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一如往常的清脆,说道:“这千里迢迢的,也太难了一些,况且纵是见上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对那个男人,她早已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