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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况家人和叶家人齐聚一堂,商量况爱军的丧事。
早几天县里要修水坝,从每个生产队都抽调了不少劳动力,按户为单位,叶家正好被抽中,叶芜的爸爸和她三个兄弟全都去了县里,昨天况爱军牺牲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叶芜的母亲孔八妹正好给几个男人送换洗衣服,顺带着把他们这些天积攒的脏衣服拿回家洗,因此叶芜受伤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出现。
“我苦命的女儿啊!”
这会儿孔八妹已经得到消息赶回来了,只是叶父和叶芜的三个哥哥不能随意请假,这年头,为大家牺牲小家是主流思想,别说死的人只是一个出嫁女的丈夫了,就算亲闺女死了,也不能擅自离开奋斗的第一线。
看着闺女头上包着的白纱布,孔八妹心里心疼坏了,早知道况爱军这样短命,当初宁可让闺女嫁一个条件普通的乡下汉子,也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啊。
由此可见人心都是偏的,虽然现在死的那个是自己的女婿,可孔八妹第一时间心疼的还是自家姑娘。
况家人没有在意孔八妹这有些偏颇的立场,现在他们只想在悲痛之余快点拟定一个章程。
“下午的时候收到电报,张家四娃明天应该就能到了,他会带着老二的遗物回来,等办完丧事,老二媳妇跟他去一趟军委办,取老二的抚恤金。”
况老爷子是主事人,他的声音低成,语调缓慢,显然是强压着悲痛。
“老二的遗体没有找到,清扫战场的时候,只发现了他的配/枪和两根留在配枪上的手指头,电报里说了,老二的战友帮他整理出一套崭新的军装,到时候就用这套军装给老二立一个衣冠冢,老二媳妇,等你回去后也看看老二有没有什么平日里喜欢的东西,到时候一块给老二陪到地底下去。”
这会儿破四旧的风潮还没有吹到这边,当地人死后依旧以土葬居多,只是丧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敲锣打鼓地大办,而是选块坟墓,邀请一些亲戚,让死者的儿子或侄子捧着灵位送死者下葬,然后吃一顿便饭,之余曾经的旧风俗头七,四七,七七等,已经不再流行了。
“嗯。”
阿芜点了点头,“叶芜”昨天砸伤了脑袋,在卫生站躺了一整宿,今天一天眼皮都是浮肿的,这在况家人看来,是哭了一宿,把眼睛哭肿的表现,因此即便这会儿阿芜并没有呜咽流泪,旁人也只当她是伤心过了,流不出眼泪罢了。
“爸,让二嫂一个新寡独自跟着张佑东去军区恐怕不好吧,不说外头那些碎嘴婆子会编排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诋毁二嫂,就说等二嫂回来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坐火车,想想都让人担心呢,我觉得吧,应该再叫上一个人,跟着二嫂一块过去。”
韦小春那双眼珠子别提多灵活了,瞅了瞅一旁低着头不说话的二嫂,又瞅了瞅大伯哥一家。
“大哥大嫂还有孩子要管着肯定是脱不开身的,二嫂不在家,还得拖大嫂照顾壮娃和宝娃呢,我和爱党倒是想帮大嫂,可我俩也没养过孩子,怕把孩子给养坏了,这样吧,反正我和爱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让我或者爱党陪着二嫂一块去一趟吧。”
韦小春琢磨着,二哥是为国家牺牲的,不说国家会有多少补贴,他那些活下来的队友也得有所表示吧,他们要是不跟着去,那些东西岂不是都要被二嫂一个人独吞了。
“呸,你这点小心思是防着谁呢?”
孔八妹一开始没品到韦小春话里的意思,可她毕竟也是活了五十多年的老人精了,将这段话翻来覆去地品味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韦小春的这点心思。
女婿才刚死呢,尸骨还没凉透,怎么着,况家人就开始算计她闺女了吗,这叶家人还没死绝呢,真当她闺女背后没人吗?
孔八妹的性子可比闺女叶芜泼辣多了,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韦小春是什么身份,直接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唾沫星子溅了韦小春一脸。
“我闺女本本分分做人,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闺女耐不住寂寞,在去领亡夫抚恤金的路上还能和别的男人瞎搞?”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别人这么想。”
韦小春也没想过叶芜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她妈的脾气居然这么虎啊。
“呸,谁的心思和你一样脏。”
孔八妹可不给她这个脸,“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能看不明白,不让老大一家跟着,让你们俩口子中的一个跟着,怎么着,是看上我可怜女婿的抚恤金了,怕我闺女一人吞了不成?”
“亲家,我就问问你们,这是你们的想法,还是爱党媳妇一个人的想法。”
孔八妹觉得这件事必须要掰扯清楚,她得弄明白况家人对女儿的看法,才好知道自己之后该怎么安排女儿的生活。
“亲家母,你别生气,爱党媳妇不会说话。”
许三婆瞪了眼韦小春,怎么闹心的事每每都能有她,正如孔八妹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一样,许三婆怎么会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爱党,带着你媳妇回家,反正之后也没你们的事了。”
许三婆现在真的没心情教训这个心思不正的儿媳妇,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让老三带着这个老婆回家。
“妈,我真的没这个意思,我是为了二嫂着想啊。”
韦小春心有不忿,犟着嘴反驳。
“行了,咱们先回去吧。”
况爱党听着刚刚二嫂母亲的一番指责,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得硬气了一把,拉着韦小春离开,场面瞬间清净了不少。
“不过爱党媳妇刚刚有一句话说的对,草妮儿也没出过远门,这趟去部队,,我陪着草妮儿一块去。”
许三婆不是怀疑这个儿媳妇。
“正好,我也想去老二参军的地方看一眼,那里,也是老二生活过的地方。”
说到这儿,许三婆抹了抹眼泪,看到这样悲痛的许三婆,孔八妹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了。
“爸妈,既然今天大家都在场,我也和大家说明白吧,我没想过改嫁,至少在壮娃和宝娃懂事前我是不会有这个心思的,爱军的抚恤金有一部分是爸妈养老的钱,这部分钱我不会要,剩下的一部分是壮娃和宝娃的,即便将来有一天我真的改嫁了,这部分钱我也不会动,想来爱军牺牲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也是爸妈和两个孩子,这样的分配方式也是他的想法。”
阿芜的心思通透,她一眼就看出了韦小春刚刚那段话的目的,也从况家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们的某种忐忑不安,因此阿芜不介意给他们一颗定心丸,反正现在她的任务只是养育两个孩子,并没有恋爱的打算。
尤其“叶芜”留给她的关于这个年代男女婚姻的记忆,让她对在这个年代找到一个自己喜欢同时也喜欢自己的人不抱有太大希望,与其将来还是由人介绍盲婚哑嫁,还不如背着寡妇的身份,还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草妮儿!”
况三和许三婆真的没想过叶芜会说出这样的话,许三婆眼泪汪汪的,就连况三这个从来不在小辈面前示弱的威严男人同样眼中闪烁泪花,越发感激和心疼这个儿媳妇,暗自发誓将来要更加善待叶芜。
孔八婆看到这样的亲家公亲家母,憋了一肚子的话,也不好说出口了。
她心中埋怨女儿一下子将话说的太死了,自家人疼自家人,出于孔八婆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女儿能够多得到一些好处,将来即便改嫁了,也能过的很好,可现在女儿既承诺了孩子懂事前不改嫁,又承诺了不会拿走一分一毫的抚恤金,等到女儿三十多岁了,两手空空,还能再嫁什么样的好人家呢?
孔八婆有些心焦,思忖着晚上还得和女儿好好说道说道,让她别这么好心眼,也要多为自己着想。
“老婆子,你那儿还有多少钱?”
晚上睡觉的时候,况三朝身边的许三婆问道。
“大概还有四百多块钱吧。”
许三婆开口说道,这些钱,大多数都来自老二每个月给的五块钱养老费。
当长辈的总有一种平均财富的想法,哪个孩子日子好过,哪个孩子日子难过,就想要好过的那个帮衬一下日子难过的那一个,况家两口子也不例外。
况三在分家前给每个儿子盖了几间气派的砖瓦房,靠的是他接私活挣的钱和儿子当兵那些年按月寄回来的津贴,可以说在这一点上,二儿子是吃亏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多多少少都沾了一点二儿子的光。
分家后,许三婆要求二儿子每个月给他们两口子五块钱的养老费,其实也是想要帮衬一下大儿子和小儿子,因为这两个儿子没什么本事,将来免不得需要长辈扶持,而二儿子的津贴减掉那五块钱,依旧够叶芜母子过的很好。
这几天外头风声更紧了,况三已经长达三个月没有接到木工的私活,恐怕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会有了。
“我想着,老二的抚恤金咱们不能要,咱们没到干不动活的时候,养老的钱,咱们自己能攒下来,壮娃宝娃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爸,虽说叶芜是个好的,可她一个女人,又能挣多少公分,给娃娃攒下多少家底呢?”
况三叹了口气,以前老二活着,他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让老二补贴老大和老三的行为有什么错,现在老二牺牲了,意识到家里缺了顶梁柱后叶芜母子仨人的日子会有多艰难,况三就有些后悔了。
“我本来也没想着要。”
许三婆幽幽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