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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邺城一些宅院中的树上已经抽出了青绿的枝条,冬天的影响正在慢慢减弱。
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
一些女子低着头上街行走,头上带着锥帽,面纱遮住面部,合体的襦裙下那款款摆动的柳腰勾起了人们的遐思,令人惊觉春日已到,无限遐想。
邺城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场景。
此时的昭阳殿内,高纬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美妙。
他肃然的端坐在皇座上,看着下方的臣子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偶尔还有一两句粗口给爆出来。
声音之大,引得边上暖阁里办公的阁臣们也是小声议论:
“枢密院那帮家伙在里面干嘛呢,要将这屋顶都给掀开不成?”
一个矮胖的阁臣皱着眉看向内殿,那里被七道重门遮掩着,却还是有声音清晰的传了出来,像是骂人的声音,语言粗俗,引得一干内阁文臣连连嫌恶的皱眉。
骂人声音传这么远,那帮人还能不能消停一些?
“今日是怎么了?”
冯子琮从小山一般的奏章中抬起头来,略带疑惑的看向看着自己的属官。
属官也只能苦笑着摇头,并不知道内情,只能含糊其辞的说:
“陛下也是一刻钟前刚刚诏令枢密院诸位院使,说是有要是相商……”
“应该是斛律明月的战报传过来了……”
另一边,正在听属官念奏章的祖珽微微一笑,神情略微有些傲然的看向冯子琮。
祖珽被治好了一只眼睛,但是还是不能长久时间盯着文书看,看累的时候就由属官给他“汇报”工作。
祖珽天资聪颖,一下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挑衅似的看向冯子琮。
这可是赵彦深手底下最受重用的人呀,如果可以挫败他,那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可是冯子琮对于祖珽的“挑战”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哦”了一声便闷头看自己的奏章去了,丝毫不见有什么挫败感。
就像一个高手,聚积了全身内力,要打对方一拳,但是人家根本就不接招,祖珽心里那个气呀。
有气当然要拿下属撒撒气了。于是祖珽的那个属官就又倒霉了。
刚刚来得及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祖珽便皱眉道:“停下来干嘛?接着念!”
属官额头见汗,但还是不敢懈怠,语速流利,深情并茂的朗读者奏章的内容。
他来自于世家,跟那位考举时要求剥夺祖珽考举名额的郑尚书同来自于荥阳郑氏。
祖珽听说了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将他调任成了自己的属官,从此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因为祖珽朝九晚五的都要他跟在自己身边,只要在内阁上班,那么他就必须出现在祖珽五步以内。
沏茶倒水,抄文书之类的活计不断,最最折磨人的就是念奏章了。
如果只是这些倒也没有什么,熬上一熬,总能过去。
可是问题是祖珽这个人不但名堂很多,而且特别挑剔。
什么“煮茶的时候葱放少一些,姜放多一些,
欸……你怎么煮的茶?你放这么腻是想恶心死老夫吗?重新煮过!”
还有就是读奏章的时候:
“你读成了什么玩意儿?什么口音?洛阳腔会不会?连句读都不会吗?
老夫没有听清楚,重新读过!”
他刚刚调任成内阁的属官,直接从底层朝官到了内阁,虽然只是给各位内阁大佬跑腿的,决策什么的根本就没他什么事,但也是一个熬资历的好地方,前途无限,不知道有多少同僚对他羡慕呢。
可是他当值没几天就很不幸的碰到了这个祖珽,也只能怪自己的倒霉了……
连那位族叔也是救他不得,慨叹的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且再忍忍吧……”
可怜他胡子都长出来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被祖珽欺负,这真是……心酸无比呀……
小属官捏着奏章,心里绝望的哀叹。
此刻的高纬也对下面这群人无语了。
枢密院除了高纬直接提拔的人之外,其他的都是靠着资历上来的。
当然大部分都是勋臣之类的。
这些人里也就唐邕、段深、斛律羡等少数一些人读过书,素质更加高一些,其余的都是军伍里打滚多年的厮杀汉。
这些年虽说身居高位,要注意一下仪容仪态,学文明人,都收敛了不少,但是争论急了就原形毕露了。
意见一致,皆大欢喜;意见不一致,就开始骂娘了。
有几个老汉开始撸起袖子就要在高纬面前干架。
高纬额头上的血管跳了跳,昭阳殿内侍候的老宦官,上前一荡拂尘,威严道:
“肃静!有话一个个说,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枢密院一干臣子这才注意到失礼,纷纷收敛,朝皇帝施礼。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臣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左相的做法绝不可行!
宇文宪在宜阳,宇文护在同州压阵,大后方还有一个韦孝宽!
臣觉得,我军只需要将宜阳的通道打通、收回失地便可。
根本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将宇文宪引到安邺去。
更不赞同左相准备进攻同州直逼雍州的计划,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老臣无法想象左相居然想出的是这么一招!
且不论能不能胜,万一输了呢?
不光是宜阳丢了,宇文宪、宇文护就可以乘大胜之威攻击洛阳!
臣恳请陛下驳回左相的计划,命左相退居洛阳,再另寻时机!……”
另外一批人不干了,反驳道:
“另寻时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况且,宇文宪这一次动用如此多的兵马,其目的肯定不止是想要拿下宜阳这么简单!
我看,宇文宪的目标是汾北!
等到宇文宪把我们布置在汾北的城池全数攻下,使洛阳、晋阳首尾不能呼应的时候再另行打算吗?
到了那个时候,我军要想取得胜利难度会高出十倍百倍!”
“——那也不能就这么莽撞的就胡打一气呀!”
“你说何人莽撞?左相领兵多年,深知战阵之道,他还用你教吗?”另一些人立即回敬。
两边谈不拢,眼看又要掐起来,却听到“砰”的一声脆响,他们纷纷扭过头,看向皇座。
地面上,一个精美的漆盘已经碎成了好几片。
高纬放下抬起的手,“手滑了……”
高纬不想理这些人,眼睛瞥向一直安安静静的唐邕。
“唐卿也看过了左相、兰陵王的奏章,觉得这个方案如何?”
唐邕嗫嚅了片刻,方才道:“说实话,臣也觉得左相这个方案实在太过冒险……”
一些本来就持反对意见的臣子喜上眉梢。而另一批勋臣则是怒目而视,觉得唐邕这个小白脸书生真是朽木不可雕。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