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宛如刀割。
康靖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柳依依眼中的不甘和愤怒,足以将他仅有的辩解燃烧殆尽,柳依依愤恨的推开他,强忍着泪水,倔强的说“康靖安,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要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她说完便捂着嘴流着泪,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完全没有看到身后男子那苍白的表情,她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固执的说出怨毒的话语,报复这个令自己心如刀绞的男人,以至于在听到他的死讯后,感到不可置信,来给她报丧的是康靖安身边的常侍,名唤婵芸。
婵芸将一封薄薄的素笺递给早已呆若木鸡地柳氏女君,她冷冰冰的看着柳依依接过素笺“柳女君,你可是还以为我家郎君与贵府族长同流合污?”
“郎君曾告诉过奴婢,他答应贵府族长只是权谋之计,他是想让族长答应你们的婚事,将你平平安安的娶回康府,那个女人不过是你们那些族老派去试探他的工具罢了,他做的一切,都只是想保你一世平安,护你一生周全罢了”。
婵芸面无表情的说着,眼泪却不住的往下落,微红的眼睛里是浓重到窒息的哀伤“郎君最厌恶与人勾心斗角,但是为了你,为了你,他甘愿与你们整个柳家周旋抗衡,可他又落了个什么下场——胸膛被撕裂,心被硬生生的刨了出来!柳依依!柳依依,你高兴了吗?!你满意了吗?!!”她终是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泣,流着热泪厉声质问“你得偿所愿了吗?!!”
她在说什么?她在为谁而哭?柳依依没有听,她颤抖着双手,僵硬的从素笺中抽出一张雪白的笺纸,纸上只有寥寥几字,却让她彻底崩溃,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如雪的笺纸飘落在婵芸面前,纸上飘逸不羁却又格外郑重的字迹,刺痛了她的眼睛,婵芸流着泪,低喃着那行字,悲从心生“依依,靖安定不负你……定不负你……哈……哈哈,柳依依你看看,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你毁了他!是你亲手毁了他!!郎君……我的郎君……哈哈……回不来了……回不来了……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
婵芸笑得癫狂,两个家丁面面相觑,都不知是否应该将她赶出府邸,正想请示女君,却见自家年轻的女君想疯了似的抓住那个奴婢的衣襟,双目血红的怒声质问“他在哪?!你们把他藏在了哪里?!!告诉我!告诉我他在哪里?!”
婵芸讥讽地勾起唇角,不屑一顾的看着她“柳氏女君,我家郎君活着的时候,你对他发下诅咒,怎么,现在他死了,你又后悔了不成?!”
“告诉我!”柳依依疯癫的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到指甲深深地陷进她的肉里“他的坟,在哪?!!”
“城西康家岭”。婵芸冷嘲热讽的笑笑“现在估计还没下葬,女君还有机会去见郎君最后一面,毕竟,你以前那么爱他”。
柳依依推开婵芸,风一般的冲出庭院,从马圈里拉出一匹健马,利落的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甩下,骏马吃疼,嘶鸣一声扬起马蹄,箭矢般冲了出去,柳依依握紧缰绳,目光直直的投向远方,那个地方,有他的存在。
灰蒙蒙的天幕不知何时飘出一片片雪白的冥币,如雪般在空中飘飞起舞,像极了母亲去世那天的灵堂,灰暗的光线,肃穆的气氛,压抑到胸口炸裂的悲戚,为什么,上天要让她再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为什么?要夺走她的一切,让她一无所有?
为什么?
康氏宗亲在悲戚的唢呐哀唱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惨死的康氏子弟下葬,漆黑如夜的灵柩缓缓放在深坑里,只等铲夫埋土,一切都要尘埃落定时,一匹发了疯的骏马疾风而来,冲进墓地,人群惊叫着退避,柳依依从马上跌了下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一身狼狈的冲进来,她不管不顾的跳下还没填土的墓坑,双手死命的扒着灵柩的盖顶,嘴里喃喃有词“靖安,靖安……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要陪着你……依依要陪着你……”。
“这是柳氏的女君!听说就是她咒死的康家郎君!”
“活人怎会被咒死?简直一派胡言!”
“这个女君命中带煞,克父克母,还被厉鬼缠身,自然会诅咒他人!”
“她是个祸害!”
“就是她害死的康郎!”
“人死了还不罢休吗?!”
“蛇蝎心肠的女人!快将她赶走!”
人们拿起石子狠狠的投向坑中的女人,怨毒的声音彼此起伏“快走!快离开这里!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尖锐的石子在离她只有一寸的地方自动落地,狂风乍起,墓地顿时飞沙走石,巨大的石块不断击中风中的人群,那些都是对柳依依言语相激的人。
柳依依伏在灵柩前,这个棺材很冰冷,但她不想离开,因为他在里面,她的靖安在里面。
是她害死了他,如果不是她一味地执着想要母亲留在身边,温婉善良的母亲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会变成杀人如麻的恶灵,也就不会有人死去,靖安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永远。
都是她的错,如果她那年,没有在灵堂上一再祈求将已是亡灵的母亲留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柳依依在狂风里依偎在康靖安的灵柩旁默默哭泣,冰冷的泪水滴在同样冰冷的灵柩上,谁也不能温暖谁。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贪心,是她的不舍,铸成的错……
“你的悔恨,我收下了”。
晶莹冰冷的眼泪随着飘渺如烟的声音缓缓漂浮进一只精致小巧的瓷瓶中。
女子眉眼苍白,月白长裙飘飞如雪,乌发蜿蜒如水纠缠在脚踝边,广袖翩翩宛若谪仙,像破碎的月光般,苍白而又精致,白皙的指间捏着精美的碧玺烟杆,缕缕带着异香的烟雾自烟杆中婀娜而出,弥漫不散,狂风在她身后平息,终是化成一抹温婉端庄的纤弱身影,柳依依苍白着面容流泪,那端庄的妇人温柔的伸出几近透明的手,为她擦拭眼泪,飘忽的声音同样悲戚“依依……不哭……不哭……”。
不哭,我会为你做一切,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不要哭泣……
“母亲……母亲……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羁绊住你,我不该贪心!……依依对不起你……依依求你……求求你……”。柳依依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眼泪都哭尽,她望着这个端庄温婉的女人,这是她的母亲,她的至亲,如今却为了她。变成了恶灵“依依求求你……离开吧!”
“母亲!”柳依依泪水决提,大喊道“离开吧!”
离开吧,不要因为我变成恶灵,不要再杀人了,离开吧……
女人的身体开始破碎,从脚一路漫上头顶,在将要完全消失时,她依旧想用那残破不堪的手,为自己珍爱的女儿擦去泪水“不哭……不哭……”。
烟雾散去,柳依依跪在女人消失的地方撕心裂肺的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
百里留香沉默的看着她,终是垂下眼睫,转身翩然离去,只有那飘渺如烟的苍凉声音在冷风中回荡。
“到底是……悔了呀”。
寸草心:留魂囚魄,养为恶灵。
——————百里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