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扁担、镰刀、拳头像雨点似地落在了他的头上。他咬紧牙关闭上了双眼,只觉得头顶“哐哐”像擂鼓似地被人敲着,奇怪的是没觉出疼痛来。
“王坚!王坚!王坚!”
他知道有人在叫他,可嗓子眼就好像塞进了一团乱麻,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王坚!王坚!王坚!”
他从恶梦中惊醒,浸出一额头汗水。
“王坚!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啊?你是谁?”他气喘吁吁地问着。
“我的妈呀,老牛婆拍草迷了的孩子,你可算有了声儿。”
王坚听出是孙玉君的语声来,慌乱地穿衣下地,打开门,一把将他拽了过来,急切地问:“半夜深更的,你来干啥?”
孙玉君一屁股坐在炕沿边上,边用手抹着脸上流淌的汗水边说:“王坚呐,这回是老母猪不吃糠——糟了!”
“什么呐?”王坚边系着蓝制服上的扣子边问。
“听了你可不能着急,行不行?”
“快说吧,你!”
“你妈她呀,……”
“我妈她怎么啦?”他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问:“说话呀,我妈究竟怎么啦,啊?”
“她找阎王爷去啦。”
“什么?”王坚睁大了双眼,重又问着:“你说什么?”
“她死了!”
闻其噩耗,王坚彻底惊愕了。刹时间,他完全给惊呆了。他双手死死捂住胸口,直勾勾地看着孙玉君。他什么也没说,就连呼吸声也微弱到难以听清的程度。多少时的牵肠挂肚,斩不断的万种思念,说不出的撕肝裂胆,他痛苦地哭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哎呀我的妈!这老头吃黄瓜,这根没完又来了一根,可叫我老孙咋办呢?”孙玉君扑到王坚的身上,声嘶力竭地呼唤着。
黎明笼罩着平原上的雾气,被一股股狂风卷散了。浓云趁势张牙舞爪,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霹雳闪电,轰得屋顶都在发颤。
王坚给震醒了。他静静地搜寻着自己脑中那杂乱了的思绪,产生绝望的悲哀。他挣扎着站起来,痛苦地扑向了买好的东西上。
“妈妈!过节的月饼我都为你买好啦,你不能走哇,妈!”
孙玉君三下五去二地脱下灰色中山装,将东西一包夹在怀里,然后拍着王坚的肩头说:“吃不着咱兜着走!王坚想开点,毛主席都说了,人总是要死的,真要不死的话,那天底儿就搁不下了!”
王坚那流淌着的泪水,那失神的双目,那苍白的面颊,那颤抖着的嘴唇——有谁能晓得他是在怎样地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痛与不幸的沉重打击啊!
天亮了,阴云仍在。西北风呼呼地鸣叫着,看样子,并没下雨的趋势,倒有上大冻的可能。这种反常的变化在告诫人们:“冬天来了”。
王坚跑到家里,已分不出淌在脸上的,哪是汗水哪是泪水。院子里,站满了人。房门是敞开的,靠在东墙根儿搭了一个板铺,王老婆脸上盖一张黄纸,安静地躺在那里。
王坚双膝跪下,抱着妈妈的头,放声大哭了起来。悲哀欲断的哭声撕心裂肺,男人们不住地揉着眼睛,妇女们自然地呜咽着。
天上的乌云翻来滚去,风越刮越大,仿佛要吞掉整个世界。
渺小的人只知道失去的痛苦,索取的欢乐,却永远也不懂得奉献中饱含着幸福的蜜浆。王坚五岁跟着妈妈背井离乡来到黑龙江。二十几年来,他一直没离开过妈妈。在妈妈那里,他得到过人世间的温暖与慈爱。妈妈的死,像一个倏然而降的霹雳,像石头砸鸡蛋一样把他的心砸碎了。妈妈失望地去了。去得匆匆,匆匆地带走了她的一切——他恨啊!恨自己昨晚为什么不回来偏偏要等到今天!恨!恨!恨!恨只能伴随着泪水奔流。他哭了不到半个小时,嗓子便哑了。
王坚这痛苦的哭声,深深地震撼着王喜财的心。他老泪纵横,悔当初不该把儿子打出去。
昨天晚上,老伴躺在床上与他唠了半夜。她说今年让儿子受苦了,一个夏天连点青菜都没让他吃。又说晓飞姑娘好,常来家帮她洗衣裳。昨天她当家让人从公社收购站捎回来一斤猪肉,她让老头十五早晨就去叫王坚,她说要过个团圆节。他们同床共枕大半辈子,像这样投情对义地商量事情还是第一次。谁知睡到下半夜,她突然哮喘发作,还没等王喜财把水端给她,她却不省人事了。
下午,人们帮忙给王喜财老伴送了葬。晚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回去了,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王喜财父子俩。王坚替爸爸铺好被褥,低声说:
“爸,你躺下歇着吧!”
“不慌。”王喜财大口小口地吸着烟,他愁眉苦脸地告诉儿子,“你妈这棺材钱是徐万给拿的,我手里没有钱。”
“知道。用我的工资还。”王坚不敢正眼去看那正在痛苦中挣扎的爸爸。
“你妈穿的衣裳钱是东院快嘴嫂掏的。”
“爸,这些钱你放心吧,发了工资我慢慢还人家。”
“这些饥荒够你还一年的,我心里也着急,可我手里没有一个钱。”
……
瑟瑟的晚风,卷起一片片凋零了的落叶,在院子里打转,不时发出凄切的哀吟。
王坚愁绪满怀地徘徊着。现在他不仅仅是个儿子,而且要承担一切家务,谈何容易呀!
遥望着魏三乐的房屋,他痛苦万千!耳旁不由得又传来了魏三乐恶狠狠的呵斥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