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崔弃那小丫头还真敏是啊,竟能想到通传消息,煽起孤王的爱才之心。老娘在来信中也时常夸赞她,还说要撮合她跟李汲……方才瞧着,相貌普通,李汲未必乐意,但这般聪明丫头,与其留在崔光远身边,还不如归了李汲呢。
此事暂且不论,嗯,可以通过许远等同情张巡的官员联名上奏,打消掉卫伯玉、鱼朝恩的妄想,仍旧保留此军编制,以为将来规复东都之用。这事儿倒是不难,问题是派谁去统领才好呢?既要是个有能力,有威望,不会因鱼朝恩三言两语便即屈膝的忠节之士,又要能捏在我的手心里……
当然最佳人选是李汲了,只可惜李汲品位不够……那还有谁了?今日朝中,心向太子者委实不少,但要骨头够硬,能够站稳立场,又可以受自己掌控的……直接的人选似乎没有,那么间接的呢?自己囊中之人,都有哪些亲朋好友了?
筹思半晌,猛然间灵光一现,想起一个人来,当即嘴角一撇,停下了徘徊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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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的李汲,才刚结束了陇州境内的剿匪,与鄜延军相会合后,启程折返凤翔府。
一路上看着手执利刃,腰悬虏首,志气昂扬,复因将郭家五堡抢掠一空,从而囊中充裕而满面红光的鄜延军,再瞧瞧自己身后跟那些兵,李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番四下搜剿逃胡、乱寇的任务,主要交给了凤翔军,也就是那批疲弱散漫,且缺乏足够训练便被韦伦领上战场,结果差点儿让人打断了脊梁骨的家伙。就理论上来说,终究是当兵的,吃过几天皇粮,面对五倍于己的乱胡或许胆怯,搜杀些零星逃贼,危险系数不大,首级又是可以报功请赏的,总该昂扬振奋一些了吧?孰料未曾遇敌,光行军就拖拖拉拉,甚至于出城不到十里,便有逃兵……
李汲当即亲自策马追赶,直接几箭将那些逃兵射翻在地,命人拖了尸首回来,方才震慑住了众军。然而事后打听那几人的情况,却得知本乃同乡,是被富户勒逼着冒役而来,并且不久前传来消息,家乡已被乱胡烧成了白地……
李汲真是哀其不幸,却又恨其不争——若真记挂家中,那便从我杀贼啊,既可为乡里报仇,又可安定地方,你们跑什么呢?
此后,他也不再擅杀兵卒了,再有私逃的,全都逮回来,抽一顿鞭子了事。每日与士卒同食同宿,苦口婆心加以劝诫——我知道你们中的多数人不愿意当兵,且近年来军中粮饷也不丰足,但此行终究是卫护乡梓啊;从前就因为你们不习军阵,不听指挥,招致大败,乱胡才能肆意蹂躏凤翔、秦、陇之间,难道受害者只中,就没有你们的家人、亲眷,或者朋友吗?
你们不是为我打仗,也不是为朝廷打仗,而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乡里作战啊,左右不过剿杀些逃胡而已,有何难哉?且待三州悉平,返回凤翔府,我再为你们请命,允许分批归家探视便是……
当真是耗尽了精神,费尽了唇舌,才能将那五百人稍稍训得有些当兵的样子。然而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等再会合了鄜延军,两相对比,高下立判——李汲就觉得我领的这些兵啊,还吃什么皇粮,干脆直接遣散回家得了。
差距何来,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固然有整编和训练的问题在,鄜延和凤翔,两军最大的区别,还在于前者多是募兵,或者长征健儿,后者,起码自己领的这些,则还是征兵。
募兵基本上属于职业兵,长征健儿五番轮休,算半职业兵,征兵则只是应付兵役的平民啊,这素质怎能相提并论?固然府兵制崩溃后,即便并非接近前线的内地州县,也往往招募兵卒,但凤翔军中少量募兵都被崔光远、韦伦留在身边,充作护卫了,肯派出来的全是些征兵。
天下大致安定的时节,存在着大量自耕农,农闲时加以训练,充作兵役,未必就不能打;尤其那些稍有产业的,不愁吃穿,乃希望通过军功光大家门、积聚产业,更是征兵中的骨干力量。然而开元、天宝以来,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富户往往出钱或者勒逼佃农冒役,佃农则家徒四壁,骨肉饿殍,哪儿还有心思从征作战呢?尤其连年战乱,生产力受到严重破坏,这一问题就更为严重了。
唐朝军队的主体逐渐从征兵转为募兵,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事,等到了今天,你再用征兵去跟募兵比,肯定差得不止道里计啊!
李汲从前领的神策军、朔方军,就基本上全都是募兵,或者长征健儿,故而对于士兵的素质问题,基本上没怎么考虑过——当然啦,这年月即便募兵的素质,李汲也是瞧不大上的;如今领着一伙儿疲疲塌塌的征兵,这才知道为将不易,领兵更难……
啥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军队呢?可以自加遴选,自定整训方案,一步一步地调教成天下强兵?自己还只有从六品,肯定是不够资格的,怎么也得五品奔上——还须是文官——才能得着机会吧。
是不是要等混蛋皇帝挂了,李豫继位,才会外放自己出去,长期领兵哪?小家伙李适曾经承诺,说将来必使自己将十万军纵横天下,固然那话不可能太当真,但就目前形势来看,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适身上了吧?
掰着指头算算,李隆基继位时大概还不到三十岁,李亨则是四十五岁……倘若李适跟他曾祖父一般好命,那就还有十年……到时候自己三十出头,出镇一方,倒是也说得过去了。
归程无事,难免胡思乱想,等好不容易返回凤翔府,才赫然听闻,崔光远和韦伦皆被罢免,已受诏返回长安去了!
如今凤翔府内留守护印的,乃是班宏。
班宏的资历清贵,乃是天宝十四载的进士,又从薛景先镇定凤翔府,收复奉天、永寿等县,遂被擢升为正五品上的凤翔令;崔光远掌凤翔时,转其为长史,兼节度判官。凤翔府无少尹,凤翔节度使无副使,由此崔光远去后,无论府中还是幕中,品级最高的文官就是班宏了,乃被任为留守之职。
班宏一见李汲归来,当即拉着手求恳道:“长卫助我。”
大乱初定,府中事务繁冗,偏偏这时候崔光远一拍屁股走了,而他身边那些幕府僚属,多为自辟,又不跟班宏似的,本官也在凤翔,故此纷纷从之而去……剩下班宏一个,即便有良、平之才,那一个人也不可能掰成好几半不是?实在忙不过来啊。
李汲对他这位同乡印象不错——才能暂且不论,起码是个做事的人——不便推拒,当即应承下来。他将军事一肩挑起,忙着分派凤翔军的番戍,以及鄜延、威远军的屯扎,很快便陷入了焦头烂额的状态。
因为鄜延军虽然很能打,但军纪实在不佳,加上攻占五堡抢了些钱帛,就此三天两头地聚众吃酒、嫖娼,还常因小忿与平民起冲突。李汲多次警告乌崇福,对方却全当耳旁风,最终只得借故将鄜延军轰出府城去,改屯太和关附近。
好在六日之后,继任凤翔府尹、节度使李鼎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