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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的祖父
我那么折腾母亲,又哇哇哭着来到人世,原以为是个别扭的娃娃,不料,却是个极为省事的。据说,襁褓中的我,长得头大颈细,十分安静,只要吃饱了,喝足了,便不哭也不闹,大人让睡就睡,让坐就坐。
可这娃娃也忒省事了点,三姨讲,她那时就看着我,说我支不住自己的脑袋,拥着被子坐在炕上,静静地看着大人们出出进进,脑袋一点一点地,象小鸡啄米一样,看着人进来了,进来了,又一点一点地看着人出去了,出去了,直到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若是看累了,就闭了眼,无声无息地睡去。
后来,我长大了,夜里睡觉时是啥姿势,早晨起来还是那个姿势,可能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吧。
我的出生像是给家里带来了人气儿,弟弟妹妹相继降临,家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我的家,嗯,前面已说过了,在合水县,具体而微,就是祖父从外地返回时买的一所破窑庄,很大,是个畅院子。我后来才知道,这所宅院有一亩三分大,那真是我们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啊,在祖父祖母的辛勤劳作下,院墙打起来了,门楼盖起来了,院内修建了果园菜园,载满了各种果树,种着许多蔬菜,再把面西的四孔窑洞整修一新,便是我们的居所了。
对于祖父,我已没啥印象,因祖父去世时,我年仅四岁。说起祖父,我所想到的,就是他生病后照的那张遗像:头发花白,眼眶深陷,颧骨高凸,两只耳朵恁大,硬硬地挺在脑袋两侧,整个面庞清瘦wang凉。“wang凉”这个词儿,是我们的方言,有瘦弱、衰老、凄凉及可怜之意,但又不限于此,我本想用一个书面语来形容他的病貌,但想了好久,觉得只有“wang凉”这个词语最为合适。所以,有关祖父的一切,都是听父亲讲的,但唯独记着一个场情,就是祖父去世后的几天,弟弟在家里将一个小板凳翻过来骑在上面当车开,一边“嘀嘀嘀”地喊着,一边咕哝着:“我要赶快长大,开车把爷爷接回来,那些人太坏了,他们太坏了,他们把爷爷抬走了!我一定要把他接回来,一定要接回来!嘀嘀嘀……”每每想起此事,想起弟弟说的这些话,我就眼含热泪,心动神驰,知道祖父怎样爱过我们,我们也同样爱过他。
祖父,是穷人家的孩子。少年时逃荒,继而打工揽活,后定居务农,因交不起地租,身陷囹圄。后,中央红军到来,即参加了革命,在战火中东拼西杀。祖父初婚不知何年何月,只知洞房花烛时,唯有的财产是一床被子,一把盒子枪,妻子病逝后,祖父才跟我的祖母结了婚。祖母是四川人,清末时逃难来到甘肃,祖母原有家庭,因贫困而被休,她是带着两岁的女儿嫁给祖父的,那个女儿,就是我的大姑。后来,祖母又相继生了二姑和小姑,她们和父亲一起长大。
祖父曾在临夏、兰州及河西等地工作,后来,大姑长大成人,谈了恋爱,小伙子真不错,可惜,因某种原因无法接纳,祖父只好忍痛割爱,让大姑断了这份念想,可倔强的大姑死活不肯。
其时,祖父身体每况愈下,加之二姑又患病夭亡,祖父只好病休,举家迁回原籍,大姑的恋爱也就此夭折了。
祖父回到家乡养病。说是养病,可他总也闲不住,精神稍好时,就开始侍弄果园,将那些杏树、梨树、桃树、李子树、苹果树、泡果树、莱子树、杜李树等培育地高大健壮,还给家门外载植了杏树、红椿树、花椒树和梧桐树,使我们的家园长年绿树掩映,使我们的童年果香浓郁。而祖父的爱,恰似树下的荫凉,广大无边,长年不歇。
栽树之余,祖父还帮着祖母给大姑和父母看娃娃,也就是我的五个表姊妹和我们姊妹仨,当然,他们五个不能全住我家,长住的只有表姐表哥俩。而祖父祖母就像一对勤劳的公鸡母鸡一样,睁大眼睛,舒张翅膀,领着一窝小鸡四处觅食,找到了虫子,就“咯咯咯”地呼唤着小鸡们前来啄食,小鸡们在它们的庇护下幸福地成长着。
可是,有一天,这劳碌的公鸡它累极了,倒下了,歇息了。
妹妹出生后不久,祖父因尿毒症驾鹤西去,享年66岁。
祖父走后,白天,我常常看见父亲抱着弟弟坐在院子里,对着眼前的果树,眼神迷迷朦朦地,一边轻轻摇着弟弟,一边低低唱道:
“一个尕就么老汉哟哟,
七十么七来着哟哟,
再加上四岁的叶子青,
八十一来么哟哟,
八十一来么哟哟……”
三岁的弟弟也仰着头,咿咿呀呀地哼着:
“八十一来么哟哟,
八十一来么哟哟……”
那时,我不知道父亲为啥就唱这一首歌儿,一直不知道,直到今天忆起,心里才完全明了。
夜里,我又常被父亲的胡琴声惊醒,看见祖母披衣久坐,一脸凄惶。
那琴声,如泣如诉,幽幽咽咽,就像一根极细的丝线,把人的思绪扯得很远很远,远得几乎没了边际,又丝丝返回,盘盘绕绕地悬在人的心间,让人想哭,又哭不出来。
后来,我知道了瞎子阿炳的故事,知道了《二泉映月》、《赛马》以及《北京的金山上》,是不是,那些个夜里,那两根细细的琴弦上萦绕的就是祖父颠沛流离的幼年,戎马倥偬的岁月,以及重病缠身的晚年?而那个瞎子阿炳,为什么,一直存在于父亲的生活中,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接下来,我们该说祖母的故事了。
第五章我的祖母
祖父病殁后,父亲就开始自学中医,再后来,他和母亲筹措资金,在院内为祖母盖了三间泥瓦结构的厦房。房屋坐北朝南,双开门,外间(占两间房子的面积)是平时的起居室,有一张满间木板床,很大,供祖母和我们天暖时居住,最多时住过九人。套间是祖母冬天的卧房,有火炕,房内生火炉,因炕小,表姐表哥就得回自家去住。当祖母搬进厦房时,周围的老人都很羡慕,只有父亲知道,无论他再怎样孝顺,都无法弥补祖母失去祖父的哀伤孤单。尽管如此,祖母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我们。
记忆中的祖母,一直病恹恹的,原来,伊时,祖母已患了严重的肺心病,夏天尚好,到了冬天,她几乎夜夜无法入眠,总是点着灯,披着皮袄坐在炕上,一边抬肩喘气,一边不停地咳嗽着,不停地吐着痰。她的胸腔就像一架老旧破损的风箱,里面到处都缠绕着蛛网的尘埃,她只能努力咝咝啦啦地呼扇着,拼命往出清、往出倒,可这垃圾却越清越多,越倒越多,祖母这架风箱终是愈来愈不听使唤了。
那些个冬夜里,我常常被祖母的咳嗽声惊醒。她的咳嗽,总使我怀疑祖母要把自己的心咳出来,或把嗓子挣断了,喘不上气来。
我一边默默听着,一边悄悄难过着,还偷偷地抹眼泪。不忍听下去,却又帮不上她的忙,心里总希望她能让我干点啥,希望能给她减轻点病痛,但她却从未让我做过什么。实在忍不住时,便擦干眼泪,轻轻地叫一声“奶奶”,祖母就会看着我睁得圆溜溜的眼睛说:“哦,好娃儿哩,奶奶把你吼醒了……”
我就问:“奶奶,喝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