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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聚宝门外有人高声招呼:“督军回城了, 沈督军终于回省城来啦!”
聚宝门前立即响起一片欢呼。看起来本省民心所向,都只盼着本省形势安定, 而并不希望任伯和那样的外省大员前来搅局。
聚宝门前堵着满满的都是车辆,沈厚的车远远地过不来。阿俏只听远处忽然一阵惊呼, 接着有人难以置信地大声说:“督军过来了,督军走过来看望大家伙儿了!”
这时候谁还想着交通拥堵啊,所有的人都干脆下车,列队在路旁候着。阿俏踮起脚, 果然只见远处人头攒动, 众人簇拥着沈厚, 一起往这边过来。沈厚与路边候着的普通百姓一一握手, 问候致意。
阮清瑶好奇地一拉阿俏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听说任伯和受了重伤, 是不是真的?”
阿俏则悄悄回答:“岂止是重伤, 已经过世了。”
这姐妹俩将各自经历过或是打听到的消息一对,再听听身后人们的议论, 总算是拼出了昨夜省城里的大致情形。
原来,昨夜任伯和确实是精心策划了一场夺取省城的阴谋, 因此他才将省城政商两界的要员都强邀至“玉蚁山庄”,打算扣为人质,并打算等夺下省城之后直接通过这些本省名流来稳定民心,推行他的新政。
然而任伯和调兵的行动一早就被监听到,让沈厚事先有所准备。而沈厚的对策则是明面儿上韬光养晦,在昆山乡下种田, 暗地里则调兵遣将,在各处布防,准备迎接这一场大战。
可是谁也没想到,任伯和竟然先一步在“玉蚁山庄”遇刺。
当夜省城内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其实是督军沈厚的二公子遇刺,生死不知。当时省城内任系的人大为振作,而沈系的人心中不定,稍稍乱了阵脚。紧接着又有确凿消息传出来,澄清了在内讧中遇刺的人乃是任伯和。因为消息是从发往省城报社的电文中截获的,所以无人怀疑其真实性。任系的人开始大为恐慌,当下分裂为两派,一派主张立即返回“玉蚁山庄”,营救大帅,另一派则觉得大势已去,打算干脆降了沈厚。
两派分裂的时候,玉蚁山庄之中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沈谦沈谨代表沈厚与何文山谈判,最终谈判的结果,是由沈系接受投降的任帅余部,而何文山则安抚收编忠于任帅的那部分旧部,回归邻省,并许诺他们将来有机会要为任帅报仇。
至于任帅的三姨太,从头至尾无人提起。阿俏只听见众人都在议论任帅的死因。人们纷纷传说在内讧中刺杀任帅的副官姓林,如今早已逃走。阿俏回想一下,记得自己当时被宁有信从二楼小厅中带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姜曼容的消息,这人应该也已经随林副官逃走了。
阮清瑶听阿俏说起昨夜的惊险,也不由得咋舌,凝神想了想,断定这姜曼容和林副官该是故意被沈谦和何文山放走的。
“只有放走了活的凶手,任帅的那些旧部才有个目标,有个靶子,这才不会轻易来找本省的麻烦,也才会甘心听那个何参谋使唤啊!”
阿俏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她在这些阴谋阳谋上,一点儿也不擅长,反倒是阮清瑶一眼就窥破了。阿俏少不了又赞了阮清瑶几句,阮清瑶则得意洋洋,仿佛她是一个真正的谋略家。
“对了,你上回见过沈督军了吧!”阮清瑶见沈厚的人越来越近,少不了要打趣阿俏两句。
阿俏这时候却直起身,在人群里左顾右盼,寻找某个人的身影。那个一路上默默无言,陪她到此的表兄宁有信,此刻竟然完全不见踪影。
阿俏急问:“娘,您见到有信哥了吗?”
宁淑一怔:“怎么,有信也来省城了?”
阿俏心想,何止是来省城了,关键时候还救过她的命。
无论有信对她是什么感情,阿俏都当他是最亲最近的哥哥。这时候阿俏就再也等不及,也不顾沈厚等人已经将将来到近前,她索性直接转身,从人群里挤出去,在聚宝门一带焦急地四处张望。
“有信哥,有信,宁有信”
阿俏开口大声呼喊,可是她的声音却被身后人们热切的欢呼声就此掩盖。
她在茫茫人海中看了又看,到底还是没能发现有信的身影。
宁有信,当真有信。当年他说过出息了会来娶阿俏,便谨守了诺言。此时他默默离开,可能觉得与沈谦相比,他还不够“出息”吧。
在城门口的欢庆差不多一起持续到中午。宁淑带着子女没有等那么久,先回阮家去了。
到阮家的时候,大院里静悄悄的。阿俏心想:难道父亲阮茂学还没回来?还是已经回来过,现在又到市府去上班了?
她仔细观察母亲宁淑,却觉得宁淑对阮茂学在不在家好像完全不在意。她对家里人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亲切而自然,似乎昨夜的事儿对她完全没有影响。
虽然阮浩宇总算是无恙归来,可是宁淑还是不放心,给学校打了电话,给浩宇请了两天假,好让这孩子在自己身边能多陪两天。
阿俏与阮浩宇交谈一番,觉得这孩子除了兴奋之外,也仿佛一下子老成起来。他仿佛明白了父亲阮茂学是根本靠不住的,而他的母亲、姐姐们,这些真正关心他的女性亲人们,以后要靠他来支持,靠他来保护。
“姐,我明白你和姐夫为什么那样教我了!”阮浩宇想想前阵子逃学胡闹,脸上不免带了几分羞愧,“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总想着靠家里靠别人,我得自己先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不要娘和姐姐为我担心才行。”
说着他挺挺胸脯,说:“这两天我好好陪陪娘,明天晚上我就回学校去。姐,你以前说的,功课要努力,身体要锻炼,交友要谨慎,我全记住了!”
阿俏点点头,正想要多交代他两句,忽听有个声音在门口大声说:“我回来了!”
听声音,正是他们的父亲阮茂学。
姐弟两人的表情同时一滞,片刻后阮浩宇拉下了一张脸说:“别理他!”说着自己咚咚咚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阿俏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见一下阮茂学。她来到阮家的花厅,见阮茂学按照老习惯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坐在花厅里,手里拿了一份报纸,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上面的报道。在没见到阿俏之前,阮茂学大声喊了一句:“宁淑,我回来啦!”
“爹?”
阿俏装作难以置信的样子,问了一句,“您竟然回来了?”
阮茂学刚刚低头喝了一口咖啡,见到阿俏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噗”的一声,还没吞下去的液体尽数喷了出来,喷在报纸上,也淋在前襟上。阮茂学手忙脚乱地去擦,同时也没忘了教训阿俏:“你这孩子,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阿俏也不反驳,只冷笑着盯着阮茂学。
阮茂学一下子就有些心虚,将手里的报纸一卷,开始嘘寒问暖:“阿俏,那个……你,你昨夜还好吗?”
阿俏双肩轻抖,似是在笑个不停,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却压根儿没有笑容。
“爹啊,这话,我不是该问您吗?您,昨夜,过得好吗?”
“这个,我,这个……”阮茂学吞吞吐吐,原本想好的说辞,在阿俏面前,像是一起被他给吃到肚里去了。
“爹,听说常姨娘昨夜病了,您照顾了她一宿,现在常姨娘,可好点儿了没有?”
阮茂学的眼神在眼镜片后面乱晃。
常小玉病了什么的,当然只是个借口。昨夜阮茂学一听说宁淑要彻夜守候在电话旁边,等阿俏的消息,就觉得没什么意思。加上常小玉辗转送了消息来请,他就顺水推舟地去看常小玉。可就在宁淑因为浩宇被劫而来向阮茂学求援的时候,省城里出了事儿。
常姨娘的小院离城南较近,那里是任系的人率先发难的地方,原本宁静的夜空里响起“乒乒乓乓”的脆响,阮茂学对时事熟悉些,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他那时只是一时胆怯啊!
直到此刻,阮茂学听见阿俏变了法儿的质问,也还很清晰地记得他怕成什么样儿一想到要陪着宁淑冒着枪林弹雨出去救人,他的腿就软了。
可他虽然是个胆儿小的男人,但却照样是个要面子的,否则也不会扯谎说常小玉病了要人照顾了。
如今想起来,阮茂学后悔不已,话说他到底图个啥?浩宇是他唯一的儿子,论理他该去帮着找浩宇;而常小玉也不过是一介女佣出身的妾室,膝下也没有子女,他守在常小玉身边,常小玉自然是高兴的,可他……他和这个姨娘没啥共同语言啊!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守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是常小玉安排人去阮家打听了消息,听说二太太和小少爷都平安了,这阮茂学才装成个没事人儿一样回来。
回来的路上他还满心盘算着到家以后该怎么向宁淑解释。岂料到家之后,第一个出来冷嘲热讽,变着法儿质问他的人,竟然是阿俏。
这个在外头养大的次女从来不肯听自己的话,阮茂学觉得被削了面子,恼羞成怒,当下开口怒斥道:“你小孩子家懂些什么?我是你爹,你怎么敢用这种口气跟你爹说话?”
阿俏冷笑着没做声,阮茂学就更气了:“常姨娘说实话也没哪点儿好,可是人就知道礼数,知道在什么人面前该说什么话!不像你!”
“原来如此啊!”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在阮茂学背后响起。
阮茂学像是被燎了尾巴的猫一样,吓得一个激灵,从椅上跳起来,望着妻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