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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受住了春耕和夏收的考验、被各大流民农场的广泛使用、在铁峰郡有口皆碑的蒙氏犁,来到隔壁的沃涅郡却遭受冷遇。
对于新式犁车,前来参观的沃涅郡士绅、商人表现出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然而他们的热情仅限于“通过眼睛和嘴巴”传达,一旦听到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紧紧捂住钱袋子,轻易不肯松手。
于是乎,除了几位家住近郊的庄园主为了照顾某位阁下的颜面,每人羞辱性地买走一辆——温特斯怀疑他们是打算私下仿造——带回家中“供奉”以外;
其余阿尔忒弥斯士绅都像是拉磨的懒驴——虽然叫唤得很响亮,但是定睛一瞧,四只蹄子还在原来的位置,压根没挪过窝。
除非温特斯举起鞭子,狠狠抽打它们的脊背,否则“懒驴”绝无主动拉磨的可能。
聚集到阿尔忒弥斯的沃涅郡行商,对待新式犁具的态度与庄园主群体别无二致:
只要不让他们花钱,商人们的溢美之词甚至可以使温特斯面红耳赤;
可是一旦需要掏出真金白银,商人们又会找出五花八门的托词,令温特斯字面意义上地“面红耳赤”。
总而言之,蒙氏犁在沃涅郡出师不利,不仅使温特斯“生平最得意之作”蒙尘,还冲淡了温特斯因豪掷千斤而获取的愉悦,更给温特斯身旁的人们带去了意料之外的困扰。
理查德·梅森正是最大的受害者。
……
[阿尔忒弥斯城外]
“沃涅郡人不买你的新式犁——你问我有什么用?”一直等到预备军官们走远,不胜其烦的梅森学长才终于爆发:“倒是去问沃涅郡人!”
被提问者恼羞成怒,提问者反倒心平气和起来:“问过,但没听到一句真话,都是些虚情假意的借口。”
“那就请本地人替你去问!”
“找过,传回来的也是一样的声音。”温特斯不像是在发问,反倒像是在为梅森学长解题:“沃涅郡人不信任我们,我们在沃涅郡也没有可信的帮手。所以即使请本地士绅代我们征求意见,也只会得到一样的回答。”
“你。”梅森警惕地纠正:“不是‘我们’。”
“学长,这话私下说没关系,我不当真。”温特斯收起笑容,目光冷峻、神情严肃地告诫学长:“但假如让别人听到,他们可是要误会的。”
温特斯的口吻令梅森一时间陷入茫然和无措,当他下意识地自我反省时,蓦然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攀升到颈后。
“装腔作势!人模狗样!”梅森挥舞鞭子,愤慨地抽打学弟:“倒是给我以身作则!”
……
远处的哨塔,一名负责监督俘虏劳作的卫兵不禁向同伴感慨:“两位保民官阁下的感情还真是深厚。”
“那当然。”另一名卫兵故作高深回答:“想当年,大人把梅森保民官花大力气培育的种畜全宰了,梅森保民官也没有责备大人一句。找遍全军,只有梅森保民官可以跟大人动粗。”
“又在吹牛。”
“呵,大人杀猪的时候,在旁边生火的就是我!”
……
另一边,温特斯还没叫疼,梅森已经有点累了。
“犁车卖不出去又怎样?”梅森收起马鞭,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问:“钉子不是卖得很好?”
听到这话,刚才还能泰然自若地挨鞭子的温特斯,神情瞬间变得忧郁起来。
“是。”他颇为惭愧地回答:“供不应求。”
蒙塔涅阁下万万不曾想到,被他视为“王牌部队”的新式犁车在沃涅郡无人问津,反倒是贝里昂顺路捎来的几车铁钉被一抢而空。
几乎每一个来到阿尔忒弥斯的沃涅郡行商,走的时候都想装上尽可能多的“热沃丹圆钉”。
没能抢到货的商人在懊恼之余,无不第一时间找人打听:“会不会有下一批货?有的话什么时候能来?”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一些远道而来的行商索性选择在郡城暂住,每日翘首盼望下一趟“叛军”补给车队的到来。
老铁匠波尔坦的烦恼解决了,热沃丹铁器工场调整航向,如今正在全力赶制铁钉。
制钉人、卖钉人、买钉人,人人都很开心——除了温特斯·蒙塔涅。
被他冠以姓氏的信心之作,输给了一枚小小的铁钉,令蒙塔涅阁下的自尊颇受打击。
夜深人静时,温特斯也曾偷偷点起油灯,翻来覆去地查看手中的“热沃丹圆钉”。
最终,他得出结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就是随处可见的、平平无奇的钉子——除了便宜。
除了……便宜。
无论是否以木匠活为生,人们总是要用到钉子。钉子的用量是如此之大、用处又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有些家庭甚至会自备一套工具,利用闲暇时间制作铁钉以供自家所需。
但是绝大多数钉子仍然是由专业铁匠手工锻打而成,虽然算不上昂贵,但也绝不便宜。
去到阿尔忒弥斯的市面上走访过后,温特斯得知了一个冲击性的事实:贝里昂给他送来的圆钉,售价只有沃涅郡铁匠打造的方钉的三分之一。
经过温特斯的测试,普通方钉虽然比“热沃丹圆钉”更牢固,但是差距并不明显。
结论显而易见:一样家家户户都需要、制造起来却有些麻烦的小物件,性能与竞品相差无几,价格只有三分之一。
那么沃涅郡商人争相抢购“热沃丹圆钉”也就变成一种可以理解的行为。
蒙氏犁输得并不冤枉。
甚至在得知铁峰郡已经可以用低廉成本大量制造铁钉时,一些心思活络的沃涅郡商人立刻嗅到商机。
他们鼓起勇气前来拜访血狼阁下,战战兢兢地问:
“大人有没有兴趣让您手下那些技艺高超的匠人们,做些钉子以外的东西?比如……木桶?”
当夜,三名阿尔忒弥斯的箍桶匠便怀揣重金,由皮埃尔亲自护送,连夜前往热沃丹。
……
[阿尔忒弥斯城外]
“圆钉是贝里昂的作品。”温特斯长长叹气:“不是我的。”
梅森冷笑:“这次倒是不分‘你们’、‘我们’啦?”
温特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他抱起胳膊:“其实我倒是有一个解释……”
梅森一言不发地从鞍袋抽出图纸册,专心致志地翻看起来。
温特斯不屈不挠地继续说道:“能够解释为什么蒙氏犁无人问津。”
“不想听。”梅森头也不抬。
“学长。”温特斯忧郁地问:“您不听,我还能和谁说?”
“谁愿意听,你就和谁说。”梅森紧咬牙关,攥着图纸册的双手青筋暴起:“巴德、安德烈、卡曼神父……沃涅郡找不到人,你就写信和纳瓦雷小姐说去。别来烦我。”
温特斯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开口:“这件事情,其实与‘修城墙’有异曲同工之妙。”
梅森学长的五官被挡在图纸册后面,没有吭声。
温特斯停顿片刻,故意吊着学长的胃口,一直等到学长几乎失去耐心,才娓娓道来:
“对于城市来说,城墙是一种昂贵的必需品。因为建造的时候花了太多钱,所以不可能轻易推倒重建。就像海蓝的城墙,即使年久失修、即使已经落伍,市议会也只愿意每年掏一笔小钱修修补补,顶多翻新一遍,而不是彻底重新规划。结果就是,贵为共和国首都的海蓝,论城防还不如赤硫岛上的小小山城。”
梅森还是没有出声。但是根据学长的肢体语言,温特斯判断学长听了进去。
“还有前面这座堡垒。”温特斯再接再厉:“如果不是因为阿尔忒弥斯的城防实在太不堪,我们又怎会另起炉灶?就算阿尔忒弥斯的城防不堪用,我们也还是把它保留下来了,不是吗?”
梅森放下图纸册,望着眼前刚刚开始动笔的作品,感慨道:“是呀!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有机会主持修造一座要塞?”
“只是一座小型星堡而已。”温特斯忍不住调侃。
“你不是炮兵科出身。”梅森瞥了学弟一眼:“不懂‘石匠’的心情。这座要塞之于我,就如同那些雄伟的教堂之于建造它们的平凡石匠,是远超自身存在的‘作品’。”
梅森越说越被触动,他干脆收起图纸册,红着眼眶质问温特斯:“为什么你可以冠名泽被后世的新式犁具,而我的姓氏只能被加到低矮、阴暗、被所有人嫌弃的简陋板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