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聪明以前都用在功课上,现在大概是全用在工作上了。没错,我和徐总的确是谈这件事。吃菜吧,这个蛏子是不错。”
邵伊敏食不知味地吃着,觉得自己的处境很为难。她并不认为苏哲此举是针对自己而来,丰华去年拿下的市中心项目位于本市传统商圈,集团的开发意向就是将它改造成为一个购物中心,只是最终方案没能确定而已。昊天如果在本市进行百货店选址,这个项目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理所当然地会进入他们的考虑范围。作为徐华英的特别助理,她不可能不参与到这件事里来,但如果照眼前苏哲的态度,她哪怕再坦然也觉得难以自处。
苏哲并不说话,替她盛了碗鸡汤放到她面前,然后吃着烫饭。这里的烫饭算是招牌之一,用高汤配制,很是美味。伊敏满腹心事,没什么胃口,喝了点儿汤就不吃了。
“在想什么呢?”
“我们好好谈谈吧,苏哲。”
“谈吧,我求之不得。”
邵伊敏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回来主持开拓本地市场的工作,想必昊天对百货业在中部地区的发展寄予了厚望。我的工作没你那么举足轻重,但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既然你都说了有可能和徐总谈到生意,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见面的好。”
“你的眼里只有工作吗?”
“我说过了,工作对我很重要。”
“昊天在本地的发展和丰华的主营业务目前没有交叉的地方,我明天和徐总谈的只是昊天发展的一个环节罢了,而且是双赢的合作,应该能很快达成一致,不会对你的工作有任何影响,这你大可放心。我们可以谈点儿别的了吧?”
“谈什么呢,叙旧吗?虽然今天这里的环境很适合缅怀。”
苏哲笑了,冷冷地说:“你跟以前一样狠,伊敏,总知道怎么打击我最有效。接下来你该跟我说,你全都忘了,无从缅怀起,对不对?”
邵伊敏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缅怀是个奢侈的习惯,我不打算纵容自己这么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你生气干吗还非要见我。以后我们各做各的事,再不要见面了,应该对彼此都好。”
“邵伊敏,我早知道你有时候对别人的心思迟钝得十分强大,只好明白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突然见到了你,于是才记起了世界上还有你这么个人,就决定再来纠缠你。”他的声音依然冷冷的,“对你来说,在北京我们碰上只是一个简单的偶遇,你甚至能预料到我们总会偶遇的。不过你有没有想到过,在那个偶遇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一直在找你。”
她吃了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地看向他。她想,如果问他找自己干什么,未免就几近于挑衅了,只能闭紧双唇不作声,而他显然也并不等她回答。
“我犹豫了一段时间,伊敏。以你的坚决,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挽回。我想如果只能这样了,那就都来试试遗忘吧,可是,我忘不了你。”苏哲的声音透着点儿倦意,恰在此时,一曲钢琴曲弹罢,室内陷入一个短暂的寂静。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邵伊敏,她微微垂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他猜,那还是一张平静的面孔。他曾经打破过那个平静,只是曾经,眼下他不指望马上掀起波澜。
“我完全没办法联络到你,再打你们宿舍电话时,已经没人接了;登录你们班的校友录,一样没你的消息;给你发邮件,没收到过回复。我以为你已经去了加拿大,连续两年秋天我都去了温哥华,到几所有名的大学去看他们的海外学生录取名单。”
邵伊敏诧异地抬起头,只见他的嘴唇已经抿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表情。她从来不上校友录,也不参加同学聚会,大概只有罗音和赵启智知道她目前的行踪。她勉强一笑:“原来是为这个生我的气,那我道歉好了。我确实没想过分手以后还要向你报告行踪,总觉得各自相忘可能对彼此都好。”
“你错了,我并没生你的气。如果我有气的话,也是对我自己。因为我做不到忘记,哪怕清楚地知道,你在我忘了你之前已经先忘了我。”
她脸上那个笑的苦涩意味加深了:“还这么计较这个吗?好吧,老实讲,我没忘。我也试过了,可是发现越想遗忘,越难忘记,不如和自己的记忆达成妥协,坦然面对比较容易一点儿。我现在过得不错,我猜你也应该过得很好,至少你一向比我懂得享受生活。翻腾旧事对谁都没好处,我喜欢回忆就是回忆、现实就是现实,没必要纠缠于过去。”
“那我们都坦然一点儿好了,很高兴我还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位置。不过,我得在这里待相当长一段时间,你最好习惯不光在记忆里看到我。”
“随便你吧。我想回去了,明天还得上班。”她怏怏地说。
苏哲招来服务员结账,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了。他们上了车,她报了地址给他,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很快开到她租住的宿舍院外。
苏哲注视着眼前的宿舍区,这是市区常见的老式住宅区,一个简单的院子里,好多幢老宿舍楼横七竖八地排列着,逼仄挤迫,毫无规划和绿化可言。现在不过八点钟,四周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靠院子外面的是一溜儿明显违章搭盖的小门面,做着小餐馆、小水果店等生意。
“你一向那么爱清静,怎么会住这边?”
“这里交通便利,生活也方便。”她简单回答,说声“再见”下了车,大步走进了院子。她上到七楼,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说笑声,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才摸出钥匙开门。只见小小的厅内热气弥漫,罗音、张新、戴维凡三人围桌而坐,正边吃边谈得开心,见她进来,罗音忙说:“邵伊敏,过来一块儿喝酒。”
她把羽绒服脱了扔到沙发上,坐到罗音旁边。戴维凡问她:“红酒还是啤酒?”
“就红酒吧。”她的确需要喝点儿酒定下神。戴维凡拿来一次性杯子和碗筷放到她面前,给她倒了小半杯红酒。
罗音已经喝得脸上红扑扑的了,正在讲过年前她接待的一个倾诉读者的趣事:“他说,他想找一个年长一点儿、懂得倾听的、有母爱情怀的记者听他讲他曲折的人生故事。我说抱歉,我们这版就三个记者,基本要求是懂得倾听。不过有一个是男的,显然不符合你的要求。另外两个女的,除了我就是吴静,你觉得我们两人哪个看起来比较有母爱一点儿?你们猜他怎么说?”
戴维凡不客气地说:“你哪有一点儿母爱的影子,人家看你这牙尖嘴利的模样,肯定选另一个了。”
“错。他坐在我们办公室,看看我再看看吴静,然后说,你年龄虽然不大,可是这么懂得让人有选择的机会,和我妈妈一样体贴,就你了。”
张新和戴维凡听得哄然大笑,戴维凡连说:“真不给男人长脸呀。”
邵伊敏也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认普通小事让罗音一讲都能让人兴趣盎然。张新更是拿宠爱的眼神看着罗音,又给她倒了一杯啤酒。看着他们,邵伊敏不能不有点儿感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她想,徐华英说得对,的确不应该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全部,不然可能永远无法和人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
戴维凡隔了火锅热气注视着她,暗暗纳罕,眼前的邵伊敏在热气蒸熏和酒意下,面孔绯红,眼睛带着雾气,看上去有点儿神思不定。她笑得并不开怀,那个笑意没到眼底,不是自己见惯的女孩子那种撒娇装痴的笑法,倒是带着点儿无可奈何。那个端酒杯的姿势,仰头喝下的姿势,则是洒脱利落,毫不忸怩,让他有说不出的感觉。
罗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眉毛一挑,本能地想敲打他两下,但又一想,邵伊敏和自己同住这么久,完全不见有人追求。老戴这样的花花公子献下殷勤,似乎也不是坏事,反正邵伊敏肯定不会上他的当,倒是会好好让他碰壁,也算是他活该了。
第二天刚一上班,徐华英将邵伊敏叫进了办公室,告诉她定好了十点钟和昊天百货的苏哲见面商谈合作事项,让她现在尽快收集一下昊天百货在各地的物业形态资料。
她答应下来,踌躇了一下说:“徐总,有一件事我必须先告诉您。我和昊天的苏哲三年前曾经恋爱过,如果您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到我参与合作这件事,我没有意见。”
徐华英笑了:“他在北京看着你的样子目光灼灼,我要看不出你们关系不一般,那我就真像外面传说的那样不是女人了。哎,三年前,小邵,看不出你早恋得很呀。”
她的脸腾地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徐华英笑着摇摇头:“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会影响你对工作的判断吗?”
“不会,我自信我能够把工作和个人的感情分清楚,更何况是一段早已经过去的关系。”
“那就行了,目前我们谈的只是合作的可能性。出去做事吧,我相信我对你的判断,你也要相信你的自控能力。”
邵伊敏出来,和秘书核对徐华英一天的日程,嘱咐她提前十分钟到前台等候苏哲的到来,再让办公室主任安排好会议室,然后回自己办公室专心做徐华英交代的工作,并不打算去见苏哲。
苏哲代表昊天,对丰华去年兼并的市中心破产国有商场项目提出了两个合作方案,一个是现金收购,一个是合作开发。
徐华英主持会议,久未在集团露面的王丰也出人意料地参与了讨论。丰华高层经过激烈争论,从中长期的发展目标出发,接受了第二个方案,决定和昊天就商业地产开发展开合作。
春节过后不久,本地几家报纸同时登出了昊天百货进军中部市场的报道,称在珠三角、长三角发展迅猛的昊天百货悄然登陆本市,集团副总苏哲宣布在年内分别在市内城南、城北各开一家大型商场。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昊天正和本地民企丰华集团商谈城北商场合作细节,此举意味着本地商业竞争将更趋激烈。
罗音是中午坐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翻当天的报纸时看到这个消息的。她看到配了一幅苏哲照片的报道,不禁怔住,这个名字加上这个照片,她当然印象深刻。报道正好是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经济部才转正的记者王灿采写的,罗音跑过一段时间商业新闻,那会儿王灿当过她的实习生,两人关系很不错。
“哎,罗音,这个苏总真人可有气质呢,照片没照好。”
的确,那张小小的照片上,苏哲穿着深色西装,神情显得沉郁。罗音想,时间仿佛也给这个男人留下了印记,他看起来比三年前学校偶遇时成熟了许多,当然也比一年多前在餐馆的那次相遇更加严肃。
王灿扒拉着餐盘里的饭,并没注意到罗音的神情,发愁地说:“主任要我深度报道,可是这个苏总只接受了不到五分钟的采访,就打发我去见他的下属了,差点儿连照片都不让拍。丰华那边更绝,徐总不出面,全让她的助理邵小姐处理。”
“邵伊敏吗?”
“是呀,你认识她吗?她太厉害了,看着不比我大多少,可真是老练。接受采访有问必答,流利清晰,逻辑严密,记下来的基本可以不用加工直接引用,可就是不会有任何不该透露的内容。要是徐总肯接受采访就好了,她有时真是敢言呀,能挖到猛料。”
罗音禁不住好笑:“邵伊敏是我的同学,我们现在还合租呢。你根本不用指望她会放不该放的消息出来。”
王灿大喜:“罗音,你帮下忙,请她帮我安排徐总做个采访好不好?不见得是谈丰华和昊天的合作。你知道,我们版面推出地产人物,一直想采访她都没能约到。”
王灿个子娇小,一双眼睛弯弯含笑非常可爱,此时恨不能越过桌子跳到罗音身上摇晃她。罗音招架不住地笑:“你别跟我放电撒娇,行不行?明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最吃不消你这个。怕了你了,我回去跟邵伊敏说说,不过她接不接受我可不敢保证。她的性格,通情达理是没得说的,不过真要是原则问题,就没的商量了。”
王灿点头不迭:“你帮我说就行了,好罗音,我爱你。”
罗音答应了王灿,心底却有些犹豫。她想,丰华既然和昊天谈及合作,想必邵伊敏和苏哲已经碰过面了。春节过后这段时间,邵伊敏都很忙碌,每天回家都比她晚,也看不出她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但罗音对她心事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就领教了,知道自己最好别去触碰。
看着搁在手边的报纸,罗音只略有一点儿怅然,庆幸她迟滞的青春期萌动似乎完成了它最好的结局,自生自灭了。照片上的男人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直接触动她的心,而是成了和她生活不相干的一个新闻。
是因为和张新日渐亲密,还是因为自己终于长大成熟?她不清楚,也并不在意答案。前段时间,她碰到过赵启智。赵启智跟她打听邵伊敏的近况,脸上的神情还是那么微带惆怅。他已经交了女朋友,但并不是痴缠了他两年的小师妹宋黎,他同时计划着研究生毕业后参加公务员考试。她当时打趣赵启智:“启智兄,当情圣当腻了吗?”赵启智并不以为忤,只呵呵一笑,现在她想,这句话对自己同样适用,没人能认真当一个单恋的情圣到永远。幸好没有。
晚上回家后,罗音和伊敏讲起同事王灿的采访要求。她沉吟一下:“过一段时间吧,眼下公司正加紧和昊天商谈合作方案细节,确实不方便接受采访。”
邵伊敏谈到昊天如此坦然,罗音大大地松了口气。
昊天和丰华的合作谈判进行得紧锣密鼓,这段时间,邵伊敏和苏哲的碰面不可避免地多了起来。但邵伊敏坚持不做工作以外的任何接触,苏哲也很配合,并不谈工作以外的事情。
到三月初,两家公司终于达成了协议,昊天收购了丰华持有的市中心项目60%的股权,双方合作开发,将于近期完成建筑设计规划。将对旧商场实施定向爆破,原地建起一个购物中心,地上九层、地下两层,经营百货、餐饮、娱乐等项目。此外,在旁边建一座高二十二层的塔楼,用于写字楼和酒店式公寓。
双方商量后,决定在酒店公开举行一个协议签署仪式,请来市里领导和各路媒体,共同发布这一消息。苏哲还特意从深圳请来了他的父亲苏伟明出席这一仪式,充分显示了昊天集团对这一项目的重视。
苏哲去机场接了他父亲过来,陪他吃过饭以后,上二楼会议室来。此时,偌大一个会议厅顶灯的大半还没打开,里面的酒店服务员和工作人员正在布置会场,摆放着会议需要的用品,调试投影仪。主席台边,伊敏穿着白色衬衫、深蓝色铅笔裙,正拿着名单和酒店工作人员核对席卡。苏哲走了过去,对她说:“伊敏,你跟我过来一下。”
她只当他还有其他事交代,随他过去,不想他带她走进外面大厅一侧的一间休息室,里面坐着他的父亲苏伟明。苏伟明应该七旬左右,但保养得宜,挺拔的身体,犀利的目光,和苏哲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藏青色西装,打着灰蓝黑三色的领带,风度翩翩,并无任何老态,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的样子。
苏哲对他说:“爸爸,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邵伊敏小姐,徐总的特别助理。”
邵伊敏没想到会有如此正式的一个介绍,只能礼貌地打招呼:“苏董事长您好,徐总马上过来。”
苏伟明审视她,她略微奇怪,但并不在意,静静站着,终于他点点头:
“邵小姐你好,今天辛苦了。”
“职责该做的。苏董事长请坐一会儿,我先出去做事。”
邵伊敏走出休息室,叫来一名服务员,请她往休息室送去茶水,然后到外面大厅窗边的沙发坐下,核对手里的资料,每次做这样的活动,她都头痛领导来的时间不好控制。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接听,居然是远在北京的刘宏宇打来的:“伊敏,这会儿听电话方便吗?”
“方便,你说。”
“我太兴奋了,等不及你上网了,我今天收到MIT(麻省理工学院缩写)的OFFER,这是我最想要的一个OFFER。没想到来得这么晚,我差点儿绝望准备接受另一所学校了。”
他的兴奋感染了她:“太好了,祝贺你,宏宇!”
“我实在淡定不了,出来沿操场跑了两圈。”刘宏宇在电话中大笑,“这是我一直的志愿,终于成真了。我说过,收到这个OFFER请你吃饭的,你可不许推。”
“那好,等我出差去北京,你请我吃涮羊肉好了。”
“再过半个月,我的导师要来你这边的理工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参与了他的研究项目,会陪他一起开会。你别嫌我不是专程过来诚意不够就行了。”
“怎么会?刚好我手头的事差不多忙完了,你来了我陪你好好转一下。”
“那说定了,你忙吧,我来之前再给你打电话,再见。”
邵伊敏收起手机,嘴角含笑出了一会儿神。她知道,MIT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简称,号称世界理工大学之最。刘宏宇能够收到那边的全额奖学金,当然极其难得。亲耳听到一个人梦想成真,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苏哲远远注视着邵伊敏,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她这样微笑了:眉目之间带着温情,显得十分柔和放松。他想,她刚接听的只可能是私人电话,他情不自禁地猜测电话的另一端是谁。
她又接听了另一个电话,瞬间恢复了工作时的状态,站起来招手叫来丰华的一个员工,对他嘱咐着什么,从神态到身体语言都冷静、简洁、明确,然后快步走进会议厅。
过了一会儿,他的秘书过来:“苏总,邵小姐跟我核对了仪式流程,让我把媒体提问的提纲交给你,问你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他接过提纲,无奈地想:她明显在尽量回避自己,如果再试图接近,就几近纠缠了。
可是,他做不到就此放手。
签字仪式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天晚上,徐华英、王丰夫妇在酒店宴请市里领导、昊天董事长苏伟明、苏哲以及陪同的高层。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之际,苏哲出来,只见邵伊敏坐在离宴会厅不远的休息区沙发上,拿本杂志看着。他知道,她需要负责安排晚宴及善后,只能在外面坐等。他走过去,身影投到她的身上,她仰起了头。
“你吃过没有?”
她点点头:“苏董事长的讲话与通稿略有不同,我刚才已经跟记者核对了明天见报的稿子细节……”
“我们可以不谈工作了吗?”
“那我真的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将领带拉松了一点儿:“我没想到,我们现在只能在工作场合打交道。”
“这已经让我很为难了。你是丰华的重要合作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显得不算无礼。”
“我记得你一向坦率。”
“好吧,我直说,我留在这里没出国,可并不是在原地等你回头。”
“我知道。你不会等任何人。”
一瞬间,她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沉默。跟过去一样,她的沉默仿佛是一堵无形的墙,能够将人隔离开来。
这时宴席散场,徐华英、苏伟明以及双方公司高层陪市领导出来,一直送下楼去。邵伊敏说声“失陪”,走开几步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将车开到酒店门口等老板。她签字结账以后下来,正要请门童叫辆出租车,却发现苏哲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大概去十天。看在我差不多十天不会来纠缠你的分儿上,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看着她的表情,笑了,“呵呵,你好像不用把松一口气的表情那么明显地挂出来。”
她无可奈何地一笑:“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表情会这么坦白。”
她上车,苏哲发动车子:“我不想死缠烂打,伊敏,可是现在看来,我不纠缠你,就再没半点儿机会了。”
“我不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机会?我们分手这么久了,各有各的生活,我过得很不错,我也并不恨你,只是我没法儿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经常会想,这三年,你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伊敏。”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当然,我知道你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你是那种不允许自己出偏差的人。可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放心,我不知道你如果不开心了,会找哪个没有人的地方,让全世界都忘掉你。”
他竟然还记得她随口说过的一句话。邵伊敏咬牙止住一个叹息从唇边逸出,尽可能平静地说:“那是孩子气的愿望,其实全世界哪儿管你是不是开心。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不开心过去,不跟自己纠结。”
“你不用轻描淡写。我一直很矛盾,希望你生活顺利,足够坚强,这样你可以多一点儿开心;可是我又怕你坚强到马上忘掉我,那样我就再也不可能进入你的生活中。”
“你的生活那么丰富,我还能在你的记忆里有一个位置,也许我应该感到荣幸。可是你的固执真的让我困扰了,苏哲,坦白讲,我不喜欢同样的过程重来一次。”
“别急着一口拒绝我,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们试一下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再说。”
“可我看不出有拿自己生活去做这种尝试的必要。当然了,你不一样,你可以不断去试验各种可能性,反正你一直把生活当成一个追逐和征服的游戏。”
“这么说未免太武断了。”
“你又要跟我说你不会对一个游戏这么认真吗?不过我真的认为,认真地游戏可能正是你的乐趣所在。这种生活方式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适合我。并且我早被你征服过了,有什么必要再试呢?”
“这么说来,我在你眼里除了是自负的浑蛋,还是一个虚荣的傻瓜了,我的全部行为可以用征服欲望作祟来解释。”他微微苦笑,“可是说到征服,你觉得谁更像被征服的那一个,到底是一点儿都不想回头的你,还是跟你纠缠不清的我?”
“我没有那么刻薄。不,其实我从不怀疑我们在一起时你的真诚和投入。除了结局,你给了我算得上很好的一段记忆。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苏哲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点儿泛白了:“三年了,明知道你不可能主动给我打来电话,却总存了一点儿侥幸,一直保留这个号码,手机从来不关,接到陌生来电总要心跳。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过去。”
她干涩地说:“回忆是个好东西,证明过去的时光还有价值,可是困在回忆里没什么意义。”
苏哲再度沉默,车很快开到邵伊敏住的宿舍楼下,她正要拉开车门下车,苏哲重新开了口:“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从来生活得说不上认真。我以前也怀疑自己,大概不会对任何事、任何人有执着的时候。可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相信我,伊敏,如果三年时间我还没认清这一点,那我未免太可悲了。”
邵伊敏好不烦恼:“你总该问一下我的意愿吧,我的拒绝对你来说就是一种矫情、一种欲拒还迎吗?三年前你对我来说是一种抗拒不了的诱惑,我为那个诱惑付出了代价,也并不后悔。可是现在不同,我对生活有自己的计划,不喜欢你这样重新闯进来,还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你拒绝起人来向来决绝,我怎么可能蠢到觉得我不会受到拒绝。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和我一样,三年被一个回忆缠绕不放,就会知道我不放手的决心和你不回头的决心至少是一样强大。”
“苏哲,除你之外,我的确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你给过我很好的体验,可那是激情多过爱情。我猜,爱情应该除了能让人快乐外,还能让人放松,让人有信赖感。你给不了我这些,我们没有可能了。”
她伸手打开车门,苏哲一把抓住她,她诧异地回头,他凝视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甚至不打算给个机会试着……”
一瞬间,邵伊敏表面的平静被打破了,幽暗的灯光下,她的表情微微扭曲,她倾过身子,离他很近地看着他:“我怎么敢再去试。你认为我是冷血动物,轻易就能做到忘却,对不对?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花了多久才走出来。那样的痛,我一生经历一次已经足够了。”她的声音低而清晰,然后甩脱他的手,开车门下去,“别浪费你的时间了,苏哲,就这样吧。”
她关上车门,大步走进宿舍。
邵伊敏一口气上到七楼,开门进去。罗音还没回,室内一片黑暗。她靠门站了好一会儿,让心跳平复下来才开灯,觉得刚才的对话让自己疲惫不堪。
洗完澡出来,她拿了红酒和杯子,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并不是每天睡前都要喝酒,而且每次也颇有节制。可是今天,她心里纷乱如麻,很有一点儿干脆喝醉了什么都不用再想的冲动。
然而她知道,酒并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些孤寂挨过的日子、无眠的夜晚、心底的痛楚一一涌了上来,想到不知道还要和苏哲怎样纠缠下去,她就有点儿不寒而栗。她仰头一口喝下酒,再给自己倒上。
不知道喝到第几杯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声音,她只当是罗音又忘了带钥匙,起身走过去拉开里面的木门。隔着格栅状的防盗门看到罗音和张新正相拥热吻,她扑哧一笑,连忙合上木门,重新坐回沙发喝酒。
罗音大窘,推开张新:“快走吧,快走吧,叫你不用上来。”
张新并不难为情,抚一下她的头发:“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打球。再见。”看着她拿出钥匙开了门才下楼去。
罗音红着脸进去,可再一看邵伊敏一脸的心不在焉,也就放了心。她先去洗澡,出来时只见邵伊敏仍在喝酒,不禁有点儿纳闷,拿了个杯子坐过去,也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
“你不是不爱这个吗?”
“今天突然有点儿想喝。”罗音抿了一小口,让那酸涩的味道在口腔内打个转,再慢慢喝下去。
今天看完电影出来,张新吻了她,这不是他头一次吻她,不过以前的吻都没这次来得热烈,她得承认自己的回应也说得上激动,而且有点儿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连忙要求早点儿回家。张新送她上来,在门边再次吻她。此时红酒在她口腔内扫过,仿佛那个吻还在延续。她为自己的这个联想脸红,可是又想,已经满了二十五岁才有这样的骚动,应该得算迟熟了吧。
她侧头看一下邵伊敏,邵伊敏正喝下一口酒,察觉到罗音的目光,回头对她一笑:“张新人不错,你们很幸运。”
罗音吃了一惊,同时脸更红了,这是她头一次听邵伊敏主动评判别人:“呃,怎么想起说这个?”
“喝了酒后的一点儿小感慨吧,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幸运。”邵伊敏仰头将酒喝光,显然带了点儿醉意,眼睛迷蒙地看着前面出神。
“我一直觉得,我跟他之间没什么激情。”罗音借着酒意盖脸,说,“不知道就这样的平淡感情够不够过一辈子。”
“那得你自己去评判了,只是激情……看起来很美,但可能一样不是能持久的东西。能让你考虑到一辈子的那个人,感情的基础又哪儿止于一点儿激情呢?”
“你一直这么忙工作,不打算恋爱吗?”难得今晚邵伊敏看上去有谈兴,罗音索性将长久的疑问说了出来。
“恋爱?当然要的。还是那句话呀,很难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而且眼前又这么忙,加上我的性格,”她笑着摇头,“我猜这件事对我并不容易。”
“你希望对方是什么样的?”
“你做倾诉有职业偏好了,罗音。”邵伊敏笑出了声,“我说不好,其实很简单吧,理智、负责任、宽容、值得我信任,这要求高吗?”
“高倒也不高,可是都太抽象了。而且,你不觉得这些条件你自己都已经具备了吗?何必还要去求诸男人。”
“呵呵,你对我评价真高,不,我并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不然真的可以考虑独身也不错了。”
罗音也笑了:“乱讲,干吗要独身,别的不说,老戴就想追你。”
邵伊敏呆了一下,笑得止也止不住了:“你今天是存心来逗我开心的吗?”
罗音笑道:“你就当我是逗你吧,反正老戴对你来说也不太靠谱。晚安,我先去睡了。”<!--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