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好?”刘承志冷笑一声,“那你们两家的粮店,之后打算定价多少?”
“五、四十……不,不,三十,三十……”
孙仲乾一直挂着笑的眉角忽然僵住了,他仍笑着,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一边,透着一股要将人生吞了般的阴狠。
“好。”刘承志缓缓点头,目光在剩余三名士绅身上徘徊。他眼神忽而一顿,扬起嘴角,乐呵呵道:“王老爷,您也听到了,百姓被斗米八百的粮价为难了许多日子。您乐善好施、素有善名,应否——”
“应该的、应该的!”那士绅站起来,“小民家中没多少粮食,愿捐三十石——”
“三十石?”刘承志目光骤冷。
“不,五十石——”
“五十石?”
“一百石!”士绅叫了起来,“小民愿捐一百石粮食!”
“一百石?不够!”刘承志咧开嘴角,幽幽地笑着。他看着堂下的六名士绅,尽量让语气缓和下来,“方才商量的事情,诸位回去以后,还是‘好好’地考虑考虑,早些答复本官。此事议得太久,诸位都有些疲乏了,我们还是说回原先,轻松些,聊聊本官遇刺的事吧——”
刘承志扫视堂下,六名士绅无人抬头。阮复康看着这一出好戏,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聊粮价,是在扒这几个大族的皮;聊行刺,就是要他们的命了。也不知道这些大族更好聊哪个。
刘承志将受伤的胳膊搁在桌上,“方才,孙老爷说,昨晚潜入县衙的只是饿急了的百姓,不是贼子——”刘承志见有的士绅想说话,便伸手作势要摸醒木。几个士绅连忙安分坐好,刘承志才收回手,乐呵呵道,“本官想了一想,确实,那些人里大抵不全是贼子。可如果说其中没有贼子……本官的胳膊是怎么回事?这胳膊上的伤口、那刺客留在我房内的匕首,难道是假的吗?或者说——”刘承志怒目扫视一圈众人,“难道是你们拿了匕首在我胳膊上划的吗!”
士绅们想劝县长息怒,又被刘承志摆手阻止了。他自己平复了怒火,再道:“本官的县衙,就像东边的集市那样,那么多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贼子在县衙内行刺本官,还扬长而去!昨晚被抓住的那群人里,必然还有刺客的同伙,本官就是要动刑给他打出来。就算不是同伙,潜入县衙的人动刑也就动了,全是他们自己作孽!”
“就算是现在!”刘承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个行刺本官的刺客仍逍遥法外!那刺客中等身材、皮肤偏黑,夜行衣下穿了件靛青细布衣,衣肩有被刀剑割破的缺口。我要全城稽查,把这贼子给我捉拿归案!”刘承志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再朝站在后方的几个江湖中人抱拳行礼,“今日我请各位宗师来的缘由,也是晓得诸位各有功夫在身,希望诸位能多加注意。”
说罢,刘承志一挥手,“今日召集诸位,为的就是这么两件事。第一件,捉拿行刺本官的刺客;第二件,就是麻烦各位老爷约束粮店价格、还有捐粮的相关事宜。还请诸位老爷早些安排好,给本官一个答复。再无它事,诸位可以散去了。若实在想留下的,衙里虽不富裕,也能备些粗茶淡饭。”
“散会!”刘承志遣散众人,几个江湖汉子纷纷快步离去,或多或少想帮忙寻找刺客的行踪。阮复康则边走心中边笑,他已经看明白了这位县长的意思,分明是要借着遇刺受伤的借口迫使大族开仓放粮,并不准备真找那名刺客。
江湖汉子离去后,六名士绅方才聚在一起,缓步向外走去。他们想在堂内就议论,又怕被旁人听见,只能强挤着笑寒暄着往外走。刚走出大堂,六人便看见缓缓关上的仪门,又被摆了个下马威。一直走出县衙大门,看见门外站岗的是两个大族子弟,才有一人忍不住说道:“我们怎么办?难道真把粮食捐出来吗?”
“那还能怎么办?”赵家族长咬牙切齿道,“这姓刘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风,连钱都不捞,就是要跟我们对着干。这次,他摆明了要借着遇刺的机会构陷我们,你敢不捐,他就说你是同伙!这么大的罪名,谁能拿住!”
“可是——”
孙仲乾缓缓开口,道:“都安安生生地把粮捐了吧。六家人里,谁的屁股是干净的?拐次灾粮那么简单的事儿,结果办成这幅样子,你们留下了不少线索吧?这次,不但要捐粮,还得多捐,不仅得把今年的吐出来,往年的也不能全留!我把话放在这儿了,孙家捐三千石,只多不少。”
“你们孙家家大业大、三千石拿得出来。我们呢?别说三千石,就算把王家搬空了,一千石都凑不出来,我们怎么办?”
“凑不出来,那就能捐多少是多少。一百石也是粮,总比没有强。”孙仲乾不愿多说,只希望王家真的只捐一百石,如此一来,王家今天捐,明天就被刘承志带兵抄了,凭空有一只替罪羊,多美的事。
替罪羊……孙仲乾的目光在几家乡绅中转来转去。原本把灾粮线索毁掉、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就能做成的事,到底是哪个夯货,敢派人带刀潜入府衙去行刺县长!
真是晦气!孙仲乾气得牙痒痒。就在这时,一个孙家的衙役从县衙内出来。他看见门口聚着的几位老爷,脸上一喜,喊声“几位老爷留步”,一路小跑到六人身前,邀功似的道:“几位老爷,刘县长方才让我带话说,诸位先把捐的粮搬去孙家,列项记好。等几位都捐好了,再请孙老爷将义粮搬到县衙来。”
孙家衙役话一说完,六名士绅间的气氛陡然古怪起来。几道猜忌的目光纷纷投在孙仲乾身上,孙仲乾面色一滞,只眯眼看着这衙役,倒吸一口气,怒极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