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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别想拦住我!我要去狠狠教训那什么宝什么娜的,居然异想天开、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马婧在厨房里气呼呼地挥舞杆面棍,却发现大伙儿各忙各的,根本没人阻拦她,连摘星都在专心做着巧果,细心将一个小小的面团捏成花朵,准备下锅油炸。
‘郡主!’马婧走到摘星身旁。‘您就这么逆来顺受吗?那什么宝什么娜的,先是一直把您当下人,颐指气使,之后发现咱们忘了挂上她的画像,大吵大闹了一番,差点把整个渤王府都掀了!而且先前送来那么多画像还不够,这次又带了一幅,说是什么牛头马面,非得要渤王亲自打开——’
‘是青牛白马图。’摘星纠正。‘契丹神话里,相传神人天女分别乘驾青牛、白马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成为配偶,生下八子,成为契丹八族领袖。契丹人深信自己是天神后代,虔诚祭奉青牛白马。’
‘我才不管那牛那马是什么颜色!郡主啊,您也太平心静气了吧!’见没人随着自己起舞,马婧只好气馁地放下杆面棍。
摘星忽露出微笑,马婧以为她想到能整治宝娜的妙方法,却见她一面从油锅里捞起刚炸好的巧果,一颗颗色泽金黄,形状漂亮,一面道:‘我发现自己挺有下厨天分呢!’
马婧简直想昏倒,她没好气地回:‘做得再漂亮又有何用?郡主,您忘了吗?那个什么宝什么娜,一听您要回厨房做七夕巧果,也嚷着要做给三殿下,又不想离开她的“鹊桥”,干脆要您当她的替身,做巧果给三殿下!’
摘星依旧气定神闲,‘不过就是几天而已,忍忍也就过去了,委屈你们了。’
她不随马婧的情绪起伏,也对宝娜的任性不以为意,是因为她知道,朱友文不会喜欢像宝娜这样的女人。不过就是几天罢了,她不过就是忍着点,让朱友文做足面子、讨足宝娜欢心,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马婧见摘星不争不闹,只能佩服自家主子气度宽大,她闷闷地过来帮忙干活,嘴里嘀咕:‘我还不是替郡主您觉得委屈嘛?哪有做人这么过分的?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真以为全天下人都要顺她的意吗?’
说话间,一盘巧果已经炸好,摘星满意地看着第一次下厨的成果,不晓得吃起来味道如何?朱友文会不会喜欢?
人在宫内的朱友文得知消息,不得已匆忙赶回渤王府,宝娜一见到他便亲热上前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说个没完,朱友文心不在焉地偶尔敷衍几句,眼角余光却不断搜寻摘星的身影。
宝娜如此冒失闯入渤王府,不知摘星有没有受这骄纵的小公主欺负?
宝娜见他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娇嗔道:‘友文哥哥!我们三年没见了,怎么都是我在说话,你就没话想对我说吗?’
朱友文总算正眼看她,认真道:‘有。’
宝娜一喜,接下来却听他道:‘四弟在契丹过得可好?’
宝娜一阵失望,仍打起精神回道:‘朱友贞那小子好得很!你如果不放心,欢迎随我回契丹去瞧一瞧他!’
‘公主好意心领了。’朱友文爽快回绝宝娜的邀约。
宝娜幽幽叹了口气,道:‘友文哥哥,都三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寡言又不善表达。三年前你忽然不告而别,我伤心难过了许久,但后来想明白了,你一定是怕当面道别,会舍不得离开契丹、舍不得离开我,对吧?’
朱友文无言地看着宝娜,知道此刻自己绝对不能解释,否则只有越描越黑,因为这位小公主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宝娜递上一个锦盒,讨好道:‘友文哥哥,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礼物,你一定会喜欢,快打开看看!’
朱友文面无表情地接过,正要打开,摘星的身影忽出现在大厅入口前,他立即放下锦盒,起身正想迎上,却见摘星对他使了个眼色,又朝宝娜看了一眼,他这才克制住,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摘星捧着一盘刚炸好的七夕巧果,走到两人面前,道:‘这是公主亲手为殿下制作的七夕巧果,请殿下享用。’
宝娜从椅子上跳起,走到摘星面前,纤细小手捏起一颗金黄巧果,得意地对朱友文道:‘快尝尝我做的巧果,趁热吃。’
马婧在摘星身后暗暗嘀咕:‘今天真是见着了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摘星脸带微笑,暗暗用手肘撞了一下马婧。
朱友文接过巧果,吃下,宝娜开心问:‘好吃吗?’
他点点头,‘很好吃,是本王吃过最好吃的巧果。’他的目光越过宝娜,落在摘星身上,她俏皮眨眨眼,他嘴角未动,眼角却含着笑,彼此心照不宣。
他收回目光,看着宝娜,道:‘公主出使大梁,理应先进宫面圣,不如就由本王——’宝娜打断他,‘我提前来是为了私事,至于国事,等七夕过后,我自会进宫见陛下。’
一股不祥预感从他心中升起,‘公主所谓私事是?’
宝娜欣喜道:‘友文哥哥,你终于主动关心我了?你看看你的脚下!’
朱友文早就注意到几乎要铺满大厅的红绸,他本以为是宝娜娇贵不愿踩地,没放在心上,这时听她提及,才又往地上望了一眼,发现除了宝娜与他,其他人都没有踩在红绸上。
只听宝娜得意道:‘这红绸,就是我俩的鹊桥。’
‘鹊桥?’朱友文一头雾水。
‘刚刚你又吃了巧果,这么明显的暗示,你还不懂吗?’宝娜娇羞道:‘我特地快马兼程,提前赶到中原,就是要和你一起过七夕啊!我俩不就像织女与牛郎吗?相隔天涯,一年才能得见一次,不,我们可是整整三年都没见了!我这个织女只好自己千里迢迢来找牛郎相会了,友文哥哥,你感不感动?’
朱友文忍住嘴角抽搐,好半天,才硬邦邦挤出一句:‘……感动。’
‘我真想一棍击昏那什么宝什么娜,再把她五花大绑连夜送回契丹去!’马婧忿忿不平,一面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东西。‘凭什么要我们搬走,把这间房让给她?这间房明明就是坐北朝南耶!她不是想要面东的房间,天天拜日出吗?居然还说“这间房离三殿下的院落最近,他就是宝娜的太阳。”郡主!您听听,这种恶心肉麻的话她都讲得出来!文衍婉拒,她居然还冲着您说:“难道姊姊没有成人之美吗?”’
摘星只是静静地将墙上挂着的画像取下,收起,放在随身行李内。
她左右张望,确定收拾得差不多了,领着仍嘟囔个没完的马婧,离开了这房间。只是换间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宝娜喜欢朱友文,想要离他近一些,情有可原,她可以理解,也愿意成全,不过就是忍耐几天。
‘郡主啊!您也太好说话了吧!’马婧背着一堆包袱,继续埋怨。
‘真要比起来,她是公主,我不过是个郡主,身分本就有差。’摘星淡淡地道。
‘可您是未来的渤王妃啊!’
‘但是她不知道。’摘星脚步停顿,回过头,叮咛马婧:‘这件事千万别让宝娜公主知道!’
‘可是郡主……’
摘星对马婧笑了笑,‘我都不觉得委屈了,妳在那里委屈个什么劲儿?’
马婧低下了头,住嘴不再说话了。
看来郡主是真相信三殿下对那什么宝什么娜毫无感觉,但他一开始对郡主不也冷冷淡淡,甚至针锋相对吗?郡主和渤王的婚事,还不是皇上说了算?要是皇上为了取悦契丹,毁婚再重新赐婚,也不无可能啊!郡主怎还能如此冷静?
摘星为了避嫌,特地挑了王府另一头的厢房别院,两人走进早已洒扫干净的房间里,画像一挂、几样随身物品摆一摆,倒也不觉得有哪里不适应,况且床单纱帐一样是她喜爱的青色,可见朱友文仍细心安排了一番,她脸上不觉露出微笑。
马婧粗手粗脚地将那堆几乎大半都是她私人物品的包袱搁在桌上,忽然‘咚’的一声,一个胭脂盒从包袱里滚落,盒扣被震开,一股浓浓的水月花香立即飘出,马婧厌恶地皱了皱眉,拿起胭脂盒就想扔掉,摘星阻止她,伸手拿过了胭脂盒。
‘公主送的礼物,别乱扔。’摘星道。
‘就因为是她送的,我才不想留!居然说郡主您气色不佳,脸色憔悴,才送这花月胭脂给您!也不想想您脸色会憔悴,是谁的缘故!’
‘妳倒是记得挺清楚的嘛!’摘星笑马婧。‘等宝娜离开了,这胭脂就送妳用吧!’
‘郡主!’马婧简直想要跳脚了!
房门口一暗,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外,敲了敲门。
摘星一见那身影便知是朱友文,示意马婧别再胡说抱怨了,这才走去开门。
朱友文一见她便道:‘一切还好吗?’
摘星微笑,明白自己并没有看错朱友文,他始终是关心着她的。
她点点头,反问:‘一切还好吗?’
他见她神色自若,对宝娜的蛮横要求丝毫不在意,而早先他人不在渤王府,宝娜提前来到,她也不慌不乱,处理得井井有条,不至怠慢贵客,倒颇有几分渤王府女主人的样子与威望了,他不禁在心里更看重了她几分。
他点点头,道:‘要委屈妳在这儿几天了。’
摘星一笑,‘一点都不委屈,住哪不都是一样,而且这儿也挺好的。’
‘即使你我不能一起过七夕,妳也不觉委屈?’
摘星微愣,片刻后,道:‘不过就是个节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公主如愿以偿,开心与殿下过七夕,接下来她才有心思进宫面圣,借机得知契丹王是否同意对大梁借兵。’
朱友文明知她所说句句属实,但瞧她彷佛完全不在意宝娜对他处处纠缠、余情未了,不免有些失落。
她不会有醋意吗?不会感到忌妒吗?她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到朱友文开始怀疑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他心底甚至有些希望摘星也能像宝娜那样小吵小闹,尽管会让他伤些脑筋,但那表示她在乎他、心里面真的有他这个人。
国家大事,儿女情长,孰轻孰重,他自然明白,只是此刻他多么希望能见到摘星真情流露,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朱友文忽然明白过来,此刻,在闹着别扭的,居然是他自己!
他居然这么在乎摘星的反应!
她一点也不在乎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吗?
他有些不是滋味,随口要摘星主仆俩早点歇息后,便转身大步离去。
走没几步,摘星忽追了过来,喊:‘殿下!请留步!我还有话没说完——’
朱友文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脸上暗自露出一抹笑意。
总算要说出真心话了吗?
‘殿下,您等等千万要将公主亲自送上的那幅画轴打开挂上,免得让她再次失望。’摘星在他身后叮咛。
他脸一沈,忍住心头无名火,继续快步离去,一路直回到自己的书房。
本想让自己平静一下,但他一走进书房,便见墙上分别挂上了那四幅春夏秋冬的宝娜画像,情绪更加恶劣。
文衍双手捧着锦盒,问:‘主子,这幅画该挂在何处?’因为宝娜吩咐过,只有朱友文能打开观赏,文衍只能在书房苦等朱友文回来。
‘再挂,这书房还是本王的书房吗?’他刻意露出厌恶表情,掩饰自己的心烦意乱。
‘但宝娜公主吩咐——’
‘你的主子到底是谁?把画搁着就好!’朱友文没好气道。
文衍也知主子只想眼不见为净,刻意将锦盒搁在了书柜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转过头,见主子已坐在案前,看来是打算练字修心。
朱友文一拿起笔来便心浮气躁,四面墙上的宝娜画像让他浑身不自在,却又不能撤下,那副坐困愁城的隐忍模样,甚至有些委屈,一点都不像大梁堂堂战神,说实话,的确是挺好笑的,只是文衍万万不敢显露出来,免得让主子的坏心情雪上加霜。
只要忍耐几天就行了,主子您辛苦了。
摘星不是不在乎,只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对朱友文而言,宝娜不过是个天外飞来的烫手山芋,他不得不应付几天,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契丹王愿意借兵给大梁,有了契丹的协助,攻取晋国才有胜算,她也才有机会为父报仇。
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她不过忍耐几日,没什么大不了。
但今日用早膳时,她却对自己的判断没那么有自信了。
摘星亲自张罗宝娜的早膳,务求周到,正准备得差不多时,宝娜热情地挽着朱友文的手一同走入饭厅。
摘星微微一愣,问道:‘公主怎么与殿下一块儿来了?’
宝娜抢先回答:‘房间离得近,就一块儿来了。’然后笑嘻嘻地凑到摘星耳边私语:‘我今天特地起了一大早,等着友文哥哥一起用早膳呢!’
看着这两人携手坐下准备用膳,状甚亲密,摘星微觉错愕,同时胸口不知为何有些闷。
摘星正想离去,宝娜唤住她,要她留下一起用膳,‘摘星姊姊,友文哥哥已经告诉我了,原来妳是渤王府的客人,不是下人,我一直误会了。妳脾气也真好,一点都不怪我呢。来来来,我们一起用膳吧。’
摘星不好意思推拒,只好跟着坐下。
餐桌上摆着一锅热腾腾的小米胡麻粥,一盘蒸饼,以及几道清淡小菜,此外还有不少新鲜水果,诸如荔枝、桃子、枣子、杏子,摘星怕宝娜吃不惯,另又贴心准备了羊奶、生羊烩与醋芹。
宝娜久居塞外,没见过这些水果,好奇拿起一颗鲜艳欲滴的新鲜荔枝,摘星教她要剥壳,她忽娇喊一声,手一松,荔枝落地。
‘公主您怎么了?’摘星忙问。
‘这几日快马加鞭赶来中原,肯定伤到了右手手腕,痛得我没办法剥荔枝了,友文哥哥帮我剥好吗?’
摘星望了朱友文一眼,怕他拒绝,忙道:‘公主,我来效劳。’
‘无妨,我来。’朱友文忽道。
摘星又是一愣,随即见他重新拿起一颗荔枝,修长手指轻轻拨去荔枝壳,荔枝饱满汁水四溢,瞬间清甜果香袭人,宝娜撒娇道:‘友文哥哥,你喂我吃。’
朱友文动作顿了顿,忍住想去看摘星脸色的冲动,姿势有些僵硬地将剥好的荔枝送入宝娜的小嘴里,宝娜幸福得简直要晕了,荔枝是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朱友文有些受不了宝娜炽热的眼神,转过头,看着盘里的荔枝,低声吟起诗句,想转移宝娜的注意力。
‘这诗真好听,友文哥哥,这是什么典故?’宝娜整个人都要贴在朱友文身上了。
‘前朝贵妃喜吃鲜荔枝,皇帝便命驿站快马传递,飞驰数千里送至长安,据传送到贵妃手上时,那荔枝上的露水甚至未干。’朱友文一面解释,一面身子稍微挪了挪。
‘千里送荔枝,只为妃子笑,那贵妃一定国色天香,友文哥哥是不是在夸我也像那贵妃一样美?’宝娜一知半解,不知前朝贵妃虽受尽天子宠爱,最后却落得与天子仓皇出逃皇城,自缢死在半途,徒留无限遗憾。
朱友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勉强挤出微笑,任由宝娜自行解读。
即使朱友文做得别扭,但摘星与马婧仍看得目瞪口呆。
朱友文……居然对宝娜笑了耶,虽然笑得那么僵硬别扭,但至少是在试图讨好她吧?怎么才不过一夜,渤王殿下就忽然转了性,想当个游戏人间的翩翩公子了?
马婧觉得诡异,瞪着大眼看着这两人,摘星则是忽觉没了胃口,望着整桌菜肴,食不下咽。
即使明知道朱友文是在作戏,她仍觉得不舒服,胸口的闷痛越来越难受。
他是在作戏吧?不是认真的吧?瞧他这演技,除了宝娜,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有多差!
他不是很讨厌宝娜吗?巴不得敬而远之吗?
万一不是作戏,难道他对宝娜……是认真的?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朱友文被宝娜挽着不放的那只手臂上,只觉宝娜的手异常碍眼。
朱友文偷觑摘星一眼,见她果真反应有异,心中不禁微微窃喜:她终究是在乎他的。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朝宝娜道:‘陛下得知公主提前来到,想体验中原的七夕乞巧,便遂公主心愿,等过完节再请公主进宫。’
‘没想到陛下如此通情达理。’被朱友文这么一赞一哄,宝娜心花怒放,‘那用完早膳,你能不能陪我去京城里逛逛?’
‘不管公主想去哪,本王都奉陪。’他脸上的愉快心情可不是假装出来的,却完全不是因为宝娜,而是因为摘星,状似吃醋了。
直到早膳用得差不多了,宝娜起身拉着朱友文欲离去,碍于情理,问了摘星一句:‘摘星姊姊,妳要不要也跟我们一块儿去?’
摘星正想说‘好’,朱友文却打断:‘郡主还有些事要忙,不便同行。’